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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她的?”步重華低聲問。
吳雩微扭過頭望向他,眼底深處有些悲哀:“你知道她為什麼問家人要四十四萬四千四百四十四的贖金嗎?因為十五公斤黃金。”
“十五公斤黃金?”
“對,三十年前萬長文潛逃時,為了保住一筐十五公斤金條,把四歲的彭宛扔下了船。當年的黃金價格是一盎司300美金整,15公斤是529.1盎司,總價值十五萬八千七百三十美元,而出事當天的美金人民幣兌換價格是1比2.8。”吳雩苦笑起來:“四十四萬四千四百四十四人民幣,是一個被父親扔進水裡的小女孩的價格,也是彭宛這輩子永遠耿耿於懷的坎。”
步重華愕然怔住了。
“三十年過去了,那個四歲的小女孩卻還是過不去……她還是想知道一個孩子在父親心裡可以價值多少。”
仿佛一股酸苦的熱流湧上咽喉,步重華喉結劇烈滑動兩下,喘息著回頭望向他滅門仇人的女兒。
“寶寶,我的寶寶,”彭宛用力抱著她的幼子,淚水成串打在小孩髒兮兮的衣領上:“我的心肝寶寶……”
“你既然愛自己的孩子,為什麼要帶他投奔萬長文?”許久後步重華終於開了口,這是他第一次用還算正常的口吻對彭宛說話,儘管壓抑著隱隱的沉痛和憤怒:“你知不知道偷渡有多危險,一路上會死多少人,而當毒販最終都是什麼下場?”
彭宛顫慄抽噎,只搖頭無法出聲。半晌她終於竭力抬起頭望向高處那窗戶,木板條中透出幾絲慘澹光線,映在她渙散的眼底。
“……我媽從小就教育我,一定要生男孩,結婚時我婆婆也說了想要男孩。”
她摟著懷裡的孩子,噙滿淚水笑了下。
“我生我兒子的時候多高興呀,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值了,我媽九泉之下肯定也覺得值了。老公欣喜若狂,婆婆逢人就夸,我躺在產床上看著那皺皺巴巴的小男嬰,覺得自己好愛他,真的好愛他。”
她含著笑搖搖頭,把半邊臉埋在她兒子幼嫩的頸窩裡,喃喃道:“可是我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不管我再想愛他,我心裡還是恨他。”
第107章
“你恨自己的孩子?”
彭宛遲痴痴地笑了笑:“你不能理解吧, 警官?——哦, 也難怪, 你一定出生在非常好的家庭里,有一對非常好的父母……而且你是個男孩。”
吳雩抓住了步重華冰冷的手,用全力攥住。
囚室里陳年積霉的空氣黏得仿佛凝固住了, 半晌才聽步重華淡淡道:“……我父母的確是非常好的人。”
“男孩們不會懂這種感覺。”彭宛沒有發現步重華那細微的異樣,她一下下溫柔撫摸兒子幼小的背,望著空氣中的浮塵, 聲音輕得像是囈語:“以前寶寶在我懷裡吃奶的時候, 我看著他的臉,會想這一切都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受盡了罪地長大, 吃盡了苦頭活到現在,然後鬼門關上走一遭挨一刀, 拼死拼活生出了一個男孩?為什麼所有人都那麼愛他,願意給他全部的重視和關注, 死摳門的老陶家都願意為他掏出那四十四萬?”
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但卻是笑著的:“連三十年不見的父親回來也是為了他,為什麼呢?”
周遭靜得嚇人, 步重華沉默良久, 才問:“是萬長文主動來聯繫你的?”
“是,他剛回國的時候就給我打了個電話,張口就問我的孩子,但沒說自己躲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我電話住址的,也許是秦川告訴他的——但不重要了。”彭宛眼珠直勾勾望著面前的虛空, 挑起眉:“我接到他電話的那一刻,就意識到這是我這輩子絕無僅有的機會,絕無僅有可以脫離這操蛋的生活的機會。我唯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金蟬脫殼。”
“所以你冒充陶正慶去找了丁盛?”
“不,是丁盛先來找的陶正慶,我老公那蠢貨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張緋給交代了。”彭宛諷刺地笑了一聲:“有一天晚上丁盛喝醉了給我老公打電話,可能是想威脅威脅他?或者罵他兩句訛點錢?恰好我老公在洗澡,我就把這個電話掛斷了,突然意識到可以利用這種關係做個完美的套。於是第二天我用我老公手機號註冊了一個微信小號,加了丁盛,對他說很抱歉搞了他老婆,但家裡錢都被父母管得死死的,我願意跟他聯手做戲策劃一起假綁架,那四十四萬的贖金我們六四分。”
吳雩問:“丁盛沒懷疑?”
彭宛一哂:“懷疑什麼?二十出頭的小年輕,高考交白卷,沒念過大學,朋友圈裡整天飛葉子、打笑氣,渴望要錢渴望得要死,他還有智商?那點可憐的腦漿早被笑氣打成漿糊了吧。”
——她這人雖然瘋狂,但看人的眼光卻比她老公准得多。
“我為這件事策劃了好久,好多個晚上徹夜睜眼到天明,把每個細節都前前後後想透了、想遍了,甚至跑到那個放贖金的垃圾桶周圍勘察了幾天。我讓丁盛把釋放‘人質’的地點定在遊樂園後門,因為我非常熟悉那裡的監控盲點,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混進遊樂園鬼屋去拿到人骨頭盔,然後帶著孩子原地消失,所有警察都會以為是陶正慶勾結情婦全家害死了老婆。”彭宛呵地一笑,看向吳雩,緩緩搖頭:“我只是沒想到津海有你們這樣的公安,如果我早知道,如果我早知道……現在事情就應該是另一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