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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步重華驀然發覺不對。
廖剛回過頭,只見他從病床上坐起身,狐疑道:“法醫去豐源村該幹什麼,現勘不夠用?”
“哦,這倒不是。小桂法醫是今天凌晨走的,因為豐源村那邊死了人,許局說縣公安局法醫不夠用,讓他趕緊去主刀,現今還沒回來呢。”
步重華接過手機:“死了誰?”
電話那邊的值班員還以為對面仍然是廖剛,漫不經心說:“是一個叫郜家寶的村民,據說昨晚邪教暴動時獨領風騷,不知怎麼就受了傷,又被人群踩踏,送到醫院沒救過來——嗨你說這事兒,是不是自己浪催的?……”
受了傷又被人群踩踏,那邊需要有人辨認豐源村現場……
許局說小吳沒有大礙了……
步重華閃電般意識到什麼,聲音一下變了:“許局還在豐源村嗎?你們見到許局沒有?”
“哎喲,步隊?”值班員一個激靈,險些條件反射起身立正:“許局半小時前剛從縣裡回來,不知道現在在哪,您要跟許局說話?我找局長辦公室接一聲兒去?”
“……”
廖剛只見步重華臉色不對,有點擔心:“步隊?”
步重華沒回答,突然一言不發把電話掛了,然後抓起床頭柜上他自己的手機就開始打吳雩的電話,然而連續撥了三次,次次自動掛斷,全都沒人接!
“你有吳雩微信嗎?”
廖剛莫名其妙:“這個還真沒有,那小子他根本沒微信……”
步重華心臟止不住地向下沉,沒等他說完,手上直接一通電話打給了許局的私人手機。這次響鈴半天后終於接通了,許局悠悠道:“餵——”
“吳雩人呢?”
許局一下哽住,半晌嘆了口氣:“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情況是這麼回事的……”
廖剛湊在病床邊,隱約感覺到許局低聲壓著嗓子,但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他也不敢貼耳上去聽,只看見步重華的臉色越來越不好,最終簡直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約莫半分多鐘後冷冷吐出“知道了”三個字,隨即把電話一掛。
“步隊您……哎?!”
步重華用枕巾壓著手背把針頭一拔,起身迅速換上衣服,抓起錢夾、鑰匙,拔腳就往外走。
廖剛大驚失色:“臥槽你這是上哪兒去!快回來你水還沒吊完呢!”
“回分局。”步重華一把拉開病房門,頭也不回道:“他們把吳雩關起來了。”
第38章
“……你明明已經活著回來了, 為什麼還要指責你的上級張博明?”
“公安人員總要面對犧牲和取捨, 或重於泰山, 或輕如鴻毛……”
“我們確信張博明的判斷沒有任何失誤,為什麼你對上級的命令耿耿於懷這麼多年!”
……
四面八方傳來無數喧雜噪音,喋喋不休, 近而又遠。吳雩坐在一張扶手椅里,鐵窗外一方蒼白天光被欄杆切割成幾條長方塊,映出影影綽綽的人群在不遠處交頭接耳, 每一個音符都寫滿了憂慮、畏懼和重重懷疑, 監控設備在牆角閃爍著綠光。
“你跟張博明說了什麼?”有人嚴肅地問。
“我什麼也沒說。”
“那他怎麼可能會突然自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有什麼理由突然自殺?”
“我真的不……”
“張博明沒有任何理由自殺。”“他怎麼會在見過你之後突然自殺?”“你們最後一次見面到底說了什麼?”“張博明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到底有沒有關係?!”
……
這些問題已經被重複過無數次,後來他甚至忘了自己說過什麼, 只感覺像是泅游在沒有盡頭的漆黑海面上,驚雷閃電當頭而下, 海嘯怒濤撲面而來,所有令人心膽俱寒的轟鳴最終都漸漸化為一句話, 從耳膜直刺進腦髓里,再從腦髓貫穿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
為什麼你能活著回來?
憑什麼你能活著回來?
十二年懸崖鋼絲,四千個驚魂日夜, 這巨大的功勳換成誰都應該欣喜若狂, 但張博明卻最終只留給世人一攤淋漓鮮血,你們之間到底有多少諱莫如深?
他的死亡是為了隱瞞了什麼?
“……我不幹了,我不幹了還不行嗎?”吳雩抱住頭,只想把自己縮進黑暗深處的牆角,一遍遍神經質地重複:“我不想再當警察了, 我不幹了……”
求求你們讓我從這裡離開吧,我真的不想再見到那身制服,我不想再見到那個高懸在頭頂上,仿佛隨時要斬下來的警徽——
吳雩身軀痙攣,竭力仰起頭,咚!
後腦重重撞上牆壁,下一刻他驟然驚醒。
這是一間封閉的小辦公室,沒有窗戶也沒開燈。屋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一方寫字桌,靠牆掛著的電視機處於靜音狀態,不知道在播放哪條晚間新聞,變換的螢光幽幽投射在四面牆壁上,是深夜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