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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也就勉強算以前的二分之一,”吳雩說:“算了,讓過去的光輝歷史都跟著時光隨風而逝吧。我決定服從歲月的安排,該吃吃,該喝喝,該發胖發胖,爭取做一個每天下班回家後就長在沙發上,沉默安詳慢慢變圓的大叔。”
他拿起一個香菇竹筍包子,一口一半兩口一個,步重華久久看著他:“……你也挺牛逼的。”
有錢的精英階級買早飯也很豐盛,有各種口味的小包子、小餃子、豆漿、滷蛋和皮蛋粥。他們這個小區的早點店跟吳雩家附近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不論口味還是精緻程度都高出一大截,吳雩對上面有蒸貝的小蝦餃明顯很感興趣,吃了五六個才停下,匯報:“飽了,謝謝領導。”
“你不吃這個麼,”步重華一邊喝粥一邊用筷子推了推:“這幾個奶黃包?”
“這什麼?我不吃甜包子。”
“那扔了吧。”
“怎麼能扔了啊,這多少錢一個。”吳雩聽說要扔,又不行了,趕緊把那滿滿一碟包子按住,想想問:“要不我帶去給蔡麟吧?”
“這一熱皮就破了,你讓他吃冷的?”
吳雩天人掙扎片刻,步重華看著挺有意思,說:“要不你嘗一口試試?”
吳雩平生沒吃過甜包子,就像蔡麟沒吃過咸豆花,廖剛沒吃過甜粽子,步重華沒正經談過戀愛一樣。人在第一次背棄自己信仰的時候都是滿懷掙扎猶豫的,吳雩眼底寫滿了清清楚楚的:“這什麼玩意?”“包子怎麼能吃甜的?”“這跟豐源村那幫邪教有什麼不同?”足足半晌之後,他才伸筷子夾起一個,忍耐地打量幾秒,用門牙試探著咬破了包子皮——
步重華喝完粥,收拾好碗筷,起身去廚房清洗乾淨;他從衣櫥里拿出下午上班用的襯衣長褲,準備去浴室快速沖個澡,路過客廳時突然聽見一陣鼓點般的蹬蹬蹬蹬蹬蹬蹬蹬,於是探頭一看,只見樓梯上吳雩正光著腳不停奔上,奔下,轉圈又奔上,又奔下……
“你在幹嘛?”
吳雩氣喘吁吁一扭頭,嘴角邊清清楚楚粘著一粒兒奶黃餡,只從牙縫間迸出了一個字:
“撐!”
步重華愕然一看,只見廚房檯面上那滿滿一碟奶黃包竟然已經被狼吞虎咽精光,別說包子了,連個包子屑都沒剩下,乾淨得能照出人影。
步重華忍俊不禁,悠然問:“你的夢想不是做個長在沙發上慢慢變圓的大叔嗎?”
“夢想是夢想,現實是現實,你還夢想幹掉刑偵局老大自己當一把手呢,你成功了嗎?!”
步重華:“………………”
吳雩痛苦捂著咽喉,繼續風一般蹬蹬蹬瞪瞪。
步重華沖完澡,換上襯衣出來,吳雩那幾乎要從喉嚨里噴薄而出的撐勁終於過去了,攤在沙發上呼呼地喘氣。
“下次上樓去健身房就行了,蹬什麼啊。”步重華啞然失笑,從冰箱裡丟給他一瓶運動飲料。吳雩接過來喝了兩口,望著天花板說:“我不能在領導家繼續蹭下去了。”
“怎麼?”
吳雩一時沒說話,少頃從眼角瞟向步重華。
步重華拿著手機坐在沙發另一頭,不知道在聚精會神地瀏覽什麼,可能在查閱市局發來的郵件。他頭髮還沒擦乾,鼻樑挺直嘴唇削薄,水珠順著結實頎長的脖頸流淌下來;襯衣硬挺乾淨質地考究,衣底隱約顯出肌肉輪廓,那是花錢花時間、科學鍛鍊和極度自律的綜合結果。
他們兩人都靜靜待著的時候,互相之間距離仿佛變得非常近,甚至連步重華身上那溫熱堅實的氣息都清晰可感。
吳雩無聲地收回目光,抬起一手蒙住眼睛,笑了起來:“白吃白喝太舒服了,待會回自己家適應不了怎麼辦。”
仿佛有某種不輕不重的力道在喉頭陡然一撞,步重華看向他,那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人不能過得太舒服,不然會喪失奮鬥的動力。”吳雩手掌揉按眉心,閉著眼睛笑道:“我們這樣的無產階級不奮鬥怎麼辦,上哪兒攢錢……”
“你攢錢做什麼,買房?”
吳雩“唔”了兩秒,隨口說:“買房啊。”
步重華突然停下動作:“他們沒給你分房子?”
像吳雩這樣雖然沒有評下功勳,但確實立過汗馬功勞的臥底,回來後都會有生活上的保障和安排,越是一線大城市越是要政策落實到位。如果讓人風雨漂泊十多年,回來後卻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還要花錢去租房住,那這個地方的“有關部門”就得有麻煩了。
步重華知道津海市不至於辦出這種事,但同時也疑心吳雩是不是什麼都不懂被人算計了,問這話的時候口氣就隱隱有點不對。誰知下一刻他只見吳雩若無其事地“嗐”了聲:“那……那房子太破了,攢錢再買個好點的唄。”
“怎麼樣叫好點的?”
“大點的。”吳雩就跟指著菜單上隨手點菜似的,說:“三室一廳。”
以津海現在的房價來看,三室一廳大概是建立三口之家最底線最基本的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