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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聽吳雩說房子破,便疑心是不是“有關部門”在安置的時候看二級英模沒有評下來,便不肯予以優待,或是欺負吳雩跟社會脫節不懂,算計了他應得的待遇。但直到把車一路開進這老舊破敗的小區,他才知道這種擔心完全多餘——原因無他,這是個絕頂的學區房,津海市最好的小學和初中就離這不到500米。
雖然沒有全產權,小區物業也形同虛設,住起來絕對舒服不了,但如果吳雩願意在津海安身立命好好工作,下一代的教育問題那真是分文不花就全解決了,負責安排的人確實是籌謀深遠。
不過即便如此,這滿屋子的環境也確實簡陋陳舊,淡黃色的牆裙油漆已經掉得七七八八,老木地板上刷的漆也是東掉一片西掉一片,有些家具簡直像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風格,也不知道是不是從二手市場上淘來的。唯一比較新的是電視機,放置在臥室對床的地方,應該是吳雩渡過漫漫長夜的唯一娛樂項目了。
步重華坐在木板單人床上,打量凌亂的白色枕頭被褥,半晌才收回視線,突然瞥見什麼,目光一定。
他看見自己腳下的暗紅色地板油漆上,有一處新鮮的擦刮,方向往床底延伸,泛著淡紅色的痕跡。
“……”
步重華俯身盯著那痕跡,突然想起剛才自己在外面敲門時,模模糊糊聽見裡面刺啦一聲,像是金屬重物擦過地面的刺耳聲響——但因為隔著門板,那聲音太隱約了,輕得像是錯覺,當時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是什麼?
步重華向臥室外望了一眼,這個角度看不見廚房,只聽吳雩燒油熱鍋,煸干辣椒,滋啦一聲放下滿盆土豆絲,油煙香味溢得滿屋子都是。
他低頭向床底下看了一眼,眉角輕輕一跳。
床底深處有個保險箱。
昏暗處靜靜落著一張百元鈔票。
那瞬間無數猜測蜂擁擠過步重華的大腦,錢怎麼會掉在這個位置上?保險箱裡是什麼?為什麼吳雩要匆忙把它推回床下藏起來?
床底下地板上積著薄薄一層灰,而鈔票卻平整乾淨,說明飄落在地的時間不久。吳雩對錢很仔細,也不是掉了一百塊鈔票幾天發現不了的人。結合剛才屋裡急促的金屬摩擦聲以及地上擦刮痕跡的走向,某個影影綽綽的猜測從步重華腦海中呼之欲出——他敲門的時候,吳雩正坐在地上數錢。
冥冥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十多年一線刑偵的敏感神經。
保險箱門與金屬箱體之間並不嚴絲合縫,因為沒落鎖而微微開了一道極其細小的夾角,不知道是倉促中沒來得及,還是他突然到訪對吳雩產生的心理震動太大。步重華的動作停頓在半空,就這麼不上不下地足足數分鐘之久,終於屏著呼吸半跪在地,伸手輕輕一探,箱門就無聲地打開了,露出了裡面幾個棕黃色的牛皮紙袋。
很厚,呈方磚狀,手感紮實。
步重華太有經驗了,他不用打開就知道,是鈔票!
“出來吃飯!”
步重華心內一凜,立刻起身,揚聲道:“來了!”
步重華快步走出臥室,神情毫無異狀,只見桌上已經放了一盤酸辣土豆絲和兩大碗蔥油雞蛋面,吳雩正拉開椅子坐下,用筷子隨便把面拌了拌:“就一個菜,將就吃吧,明兒我請你吃好的。”
但其實這區區一道菜也很好吃,畢竟吳雩是快火、重油、熗炒、刀工好,土豆絲根根分明、細而不斷,入口爽脆得難以形容。也許是考慮到了步重華的北方口味,他把蔥油雞蛋做成了打滷面,用花椒煸油後再一粒粒挑出,文火慢慢把油熬出蔥香味,再加生抽、老抽、糖、鹽,跟雞蛋一起炒成滷汁,最後拌得面滑油亮,香得足以讓人產生罪惡感。
步重華不抬頭吃了半碗,心裡知道又是三天的健身成果泡湯了,“你手藝是真的不錯,以後可以在支隊裡給人帶午飯賺外快。”
吳雩笑起來:“那姓宋的還不把我從公安局裡打出去啊。”
他提到錢時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現,至少沒有讓步重華看出來。
那麼他床底下那些現金是怎麼回事呢?
步重華不知道繳獲過多少毒資、賭資、非法集資款,有一年配合紀委辦案時甚至見過滿滿一座雙開門冰箱那麼多的現金,對鈔票的體積和重量都已經很有數了。吳雩保險箱裡的那幾個紙袋,如果裡面都是百元大鈔的話,數量應該在四十多萬左右,最多不會多過五十,最少不會少過三十五。
也就是說這不可能是他閒著沒事把工資全提出來鎖床底下,他工資沒那麼多,這錢是哪兒來的?
步重華面沉如水,意識深處卻突然響起宋局沉沉的聲音,那是審問年大興出來後他私下告訴許祖新的:
“這個吳雩,在潛伏期間,有很多問題解釋不清……”
“吃不下了,”吳雩放下筷子站起身,只見碗裡還剩兩小口面,步重華驀然回過神來:“你就吃這麼點?”
“中午蔡麟給我吃了好幾個鹹蛋黃粽子呢,他媽包的,把我撐實在了。”
“行,”步重華把他剩下的蔥油雞蛋面劃拉到自己碗裡,動作自然得像家裡兩口子:“那你給我吧,別浪費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