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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冰涼的猜測如水底黑影,漸漸浮上林炡心頭。
他幾乎是倉惶地拔腿回到辦公桌後,打開電腦登陸後台,查看歷史操作痕跡;屏幕上一排排數據映在他瞳孔深處,隨即猝然停下,整個人難以抑制地戰慄起來。
——十五天前,下午5:39分,他的密匙登陸情報網,修改了電子檔案庫里的一份收押文書。
被收押人叫做解千山。
那天下午所有陰差陽錯的命運,都在那一刻得到了解釋。
五點,林炡帶著紙條敲開張博明的病房門,心灰意冷的吳雩已經不再關心他們打算如何處理自己,從走廊拐角轉身上樓回到了自己病房;
五點十分,張博明燒掉紙條,稱自己想單獨靜一靜,滿腹狐疑的林炡不得不告辭出門,來到了醫院一樓大廳;
五點二十,張博明用林炡的密匙登陸後台,迅速下達了讓雲滇錦康區看守所配合電子檔案庫建設工作,儘快銷毀陳年紙質檔案的內部指令;
然後張博明做了生命中最後一件事。
他調出錦康區看守所收押檔案上解行身穿囚服的照片,對面部五官做了細微修正,讓屬於解行的那部分特徵變得模糊,整體形象更削瘦,眼眶也略微加深,更靠近年輕時的阿歸。
解行犧牲,胡良安無行為能力,張博明單人不成證。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為已經死亡十年的“毒販馬仔”阿歸證明清白,索性便讓那從未被命運善待過的名字永遠消失,讓他餘生以解行的名義,行走在明光堂皇的人世間。
這一看似多餘的舉動實則非常縝密,也是張博明情急之下能想到的唯一辦法。而當時他之所以用林炡的密匙,是因為他不確定這些年來自己的密匙已經在父親那裡暴露了多少,更不想讓阿歸的安危成為日後父親拿捏威脅自己的籌碼。
當天下午近六點,當張博明登上醫院天台時,心裡可能還在反覆斟酌回頭如何跟林炡解釋。是否能爭取來林炡的幫忙和掩護。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再沒能走下那座天台,僅僅數分鐘後,他從高空墜落,飛濺鮮血染紅了陰霾天穹。
他應該更沒想到,自己告別人世半個月後,林炡從錦康區看守所一次莫名其妙的工作報告中發現了端倪,繼而抽絲剝繭,推導出整個真相,使在高強度訊問中精神幾近崩潰的吳雩終於獲得了最後一線生機;時間再往後推一年,那份被他修改過的收押文書被傳真去了津海市南城分局,審訊室里的年大興還在滔滔不絕揭發當年解千山坐牢越獄的罪行,審訊室辦公室桌面上,照片中的解千山還是個年輕人,黑髮剪得很短,皮膚很白,身穿藍色囚服。
只解千山喚行客,誰知身是未歸魂。
十三年前的阿歸與解行站在同一具軀殼裡,他們的目光穿越了紛飛戰火與離亂時空,與十三年後的步重華平靜對視,無遮無擋。
“也就是說,你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推導和猜測,沒有文字實證?”宋平緊皺眉頭沉沉地問。
城市霓虹從遠處遙遙映照著爛尾樓,一排排腳手架在大廳內投下縱橫的陰影。林炡咽了口唾沫,終於低聲說:“沒有蓋過公章的文字實證。”
“什麼意思?”
“……我拿到了十幾年前張博明的書信記錄,調查了解行被派出去頭三年特情組的情報往來,還去秘密探視了胡良安。那個時候老胡聽到‘阿歸’這兩個字還有反應,張著嘴啊啊地叫,脾氣變得很壞,掙扎拿東西砸人。醫生說那其實是因為他心裡發急,他的大腦在提醒自己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但他說不出口,不論怎麼掙扎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林炡低下頭,一拳捂著嘴巴,片刻後他恢復了沙啞而平穩的語調:“不過那是一年多前了,上個月我去探視他時,老胡癱在輪椅上笑呵呵的,看見人也笑,看見鳥兒也笑,看見大街上的汽車也笑。他安詳而快樂,已經徹底消失在那個我們觸碰不到的世界裡了。”
林炡看向吳雩,吳雩垂下了略微發紅的眼眶。
“我感情上的確是,”宋平聲音艱澀喑啞,但突然頓住。
他控制了下情緒,然後轉了話鋒,說:“但情理上我必須把吳支隊長帶回去配合調查,這件事的牽扯麵實在太廣,可能需要對當事人採取一點措施……”
林炡猝然變色,剛要揚聲說什麼,剛才那發急的老領導衝口怒道:“什麼吳支隊長,來人把他給我押回去!老宋你不要犯糊塗,你知道這件事情性質有多敗壞,有多嚴重嗎?!”
宋平說:“老紀你先別……”
但那姓紀的老頭根本不想聽:“別什麼?!你知道這姓林的嘴裡哪句真哪句假,他說這姓吳的是真臥底你就信?他說解行死在十年前你就信?!誰知道這是不是他們不小心讓毒販混進特情隊伍里,為了掩蓋事實編出來的鬼話?!”
宋平也發怒了:“你這純粹是陰謀論,你不能——”
“不能什麼,你知道這種大事報上去對我們意味著什麼?啊?!你以為你頭上那頂官帽還戴得住?!”那姓紀的老頭簡直氣極了,隨便指了兩個老部下,又一指吳雩:“拉走!上強制手段!”
“老紀你想幹什麼!”宋平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