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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能證明你們之間的關係。”蔡麟打開面前厚厚的走訪筆錄,翻了幾頁,嘴角倏而挑起冷笑:“年小萍是個初中學生,天真,幼稚,純潔,無辜,而你是個退學打架偷盜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你家樓下便利店老闆已經作證案發前一個星期你在他家買了一盒保險套,為什麼?嗯?”
“我只是……”
“只是什麼?說,你買保險套到底是想對她想幹什麼?!”
何星星怒吼:“真的不是我,我什麼都沒有干!”
兩人對視半晌,蔡麟目光如劍,而少年眼裡布滿了通紅的血絲。
“也許你只是沒有‘親自’干。”蔡麟在何星星絕望的瞪視中慢條斯理道,“跟年小萍同一車間的工友作證,她不止一次提起要攢錢帶母親離開城市,回到家鄉,這意味著她有很大可能性將與你分手。也許你只是想教訓教訓她,也許你找了別人或者是哥們,但沒想到年小萍死了。走投無路之下你偷了鄰居的摩托車,卻在高速公路上自投羅網……”
嘩啦一聲手銬撞響,何星星脖子上青筋全暴了出來:“我說了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找人,我不想殺她,求求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
“那就把那天晚上的實情說出來。”蔡麟冷漠地向後一靠:“別跟我扯什麼骷髏殺人的鬼話,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是否有任何顧慮,統統都給我老實交代,否則你就是這起兇殺案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周遭凝固許久,車內外數道視線緊緊盯住了何星星。
少年瘋狂沙啞的呢喃終於緩緩滲了出來:
“……我看到一個骷髏,就是骷髏,臉上手上全是白骨頭,腿上也是白骨頭……”
“媽的!”所有人同時泄氣,廖剛一拳錘在車門上罵了聲:“艹!”
到這份上了還滿嘴骷髏骨頭的,可怎麼審下去?
裡面的蔡麟表情也沒繃住,從口型看他大概無聲地罵了句娘:“你不是說兇手穿著黑色長衣長褲嗎,上哪兒看腿上全是白骨頭?能給個準話別他媽扯蛋呢嗎?!”
“真的是一個骨架子,頭那麼大……那麼大……”何星星已經完全神經質了,一把接著一把狠命揪自己的頭髮,發著抖不停自言自語:“為什麼會有鬼?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鬼?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我?……”
“老子才是真他媽見了鬼!” 廖剛忿忿道:“我看這小子八成就是嫌疑人,現在怎麼辦老闆?做精神鑑定?”
步重華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少頃呼了口氣,這個動作讓他雙肩輕微一松,肩背肌肉在筆挺的襯衣下的輪廓一現即逝。
“不一定,”他終於說。
廖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何星星這種跟警察打交道慣了的小混混,即便真要殺人,也不至於編這種一戳即穿的謊話,用搶劫殺人或失足落水這類藉口倒更有可能,所以我傾向於他真的看到了什麼,代表骷髏這一意象的特徵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在驚恐中造成了短暫的記憶障礙——換言之,就是PTSD。”
吳雩正拎著幾隻物證袋從不遠處經過,突然聽見什麼,站住了腳步。
“PTSD?”正巧有個派出所民警順嘴問。
“創傷後應激障礙,又叫戰爭性神經官能症。”步重華從車窗倒映中瞥見了吳雩,但沒有理會:“是指人經歷過兇殺、戰爭、慘烈事故後通常出現的心理後遺症,包括記憶紊亂、驚悸噩夢、情感解離、強迫症式地不斷回憶最令自己痛苦畏懼的場景……還有一種情況目前國內研究得不多,是被害者在事故剛發生時並不表現得驚慌害怕,甚至連老練的刑偵人員都看不出心理受創痕跡,但其隱藏症狀卻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愈演愈烈。這種沉默內向的受害人是最危險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已經恢復正常生活了,但實際上他們內心的恐懼絕望卻日益嚴重,有可能會在很多年後突然萌發出自殺傾向, 甚至有可能因為心理失衡而突然從被害者轉變成加害者。”
周圍一圈年輕民警似懂非懂。
只有廖剛看著步重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似乎要開口打岔,又陡然沉默下來。
“何星星這種情況是典型的記憶紊亂型應激障礙,創傷經過兩天發酵,讓他潛意識對記憶進行了篡改、誇張,還放大了最恐怖的那部分經歷。所以他現在一會說兇手穿著黑色衣褲,一會又說兇手四肢全是白骨,就是他潛意識中的恐懼幻想和真實的記憶互相交錯造成的結果。”
“那這何星星現在是神經病啦?”剛才提問的那個年輕民警撓著下巴,皺眉道:“這小子看著不像那麼弱雞的人啊,兇手又沒傷害他,光是目睹行兇過程就能嚇瘋掉?”
“你給我閉嘴!”廖剛呵斥:“什麼精神病,有沒有點專業素質,什麼都往精神病上——”
“PTSD不等同於瘋子,也並不值得羞恥。它跟軟弱或矯情都沒關係,而是經歷創傷後的自然反應。”步重華冷淡地打斷道,“連戰場上最強悍的戰士都可能患上PTSD,你永遠體會不到別人經歷過怎樣嚴酷的事情,所以不要輕易下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