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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雩全身血液直灌腦頂,面孔蒼白而瞳孔瘮亮。
他終於明白了鯊魚那番話真正的意思。
“拋開作為警察的職責和名義,拋開所謂的信念和忠誠,如果你現在依舊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讓你從此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獨自一人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讓你身邊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
從二十多年前那個血腥深夜開始,他就應該知道死亡不僅僅只針對畫師。從他扛起這畫師的名義、從他畫出這副皮囊面具開始,他們就針對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燃燒到極致的暴怒就像藤蔓破土而出,以過往幾天短暫珍貴的快樂為養料,轉瞬間穿透四肢百骸,占據了全部的靈魂。吳雩耳朵里轟轟作響,他坐在陰影深處,只能聽見漲潮般一聲高於一聲的轟鳴,那其實是他自己粗重而冰冷的喘息。
少頃,黑暗中鍵盤敲擊聲響,吳雩敲下回車,兩排文字被發上屏幕——
【銀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這就帶人頭過去見你。】
【你在哪裡等我?】
·
“餵?吳雩?餵?”
嘟嘟嘟——
林炡無奈地收起手機,只見前面飛速開車的廖剛一隻耳朵在聽步話機里各種雜亂匯報,另一隻耳朵卻在聽車載藍牙電話,電話那頭嚴峫的咆哮響徹車廂,估計已經快要氣爆了:“我弟弟呢?我這麼大的一個弟弟呢?!為什麼他只帶了蔡麟一個出門,為什麼你們沒有全體出動跟他一道炸掉那個化肥廠?!為什麼你們還在慢悠悠開車,他媽的看起來還一點也不著急?!”
從廖剛的語氣來聽他大概已經快哭了:“哥你聽我解釋,步隊他們下午出去的時候那只是個可疑建築,那只是勘察都不是搜查,誰他媽知道他遇上啥事把自己手機都砸了啊!我們沒有慢悠悠開車,我這速度已經開到一百二十邁了,不信你自己來……”
轟!
一聲巨響打斷了廖剛,只見車窗後的土路盡頭車燈閃現,緊接著一輛鋼鐵巨獸披荊斬棘,疾速逼近,區區幾秒就與廖剛並駕齊驅,然後對面車窗降了下來,嚴峫在狂風中聲嘶力竭怒吼:
“慢得像驢!!”
廖剛:“……”
林炡:“……”
然後又是轟一聲加速,號稱地表最強馬力的巴博斯G65隻留下一道殘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
兩分鐘後警車在河邊急剎,廖剛連滾帶爬衝下車,只見嚴峫——比他們足足晚了半個小時才得知事態,卻比他們提前一分三十秒抵達現場的嚴峫——正站在河邊,轄區治安大隊長都快帶上哭腔了:“喏,就是這兒,就是這兒發現步支隊摔碎的手機和打空了的92式警槍的,手機和槍上都只有他自己的指紋。這裡草叢還有血,但不知道是誰的,已經緊急送去比對了暫時還沒出結果……”
嚴峫怒道:“跳河的那是我親表弟,老子都沒哭呢,你哭什麼?”
大隊長哽咽說:“一樣啊大哥,跳河的那是我親領導,被跳的河是我親轄區,家裡房貸車貸沒還完我能不哭嗎?!”
嚴峫:“……”
嚴峫的模樣看上去馬上就要爆炸了,滿河岸邊搜救的手電筒光都繞著他走。林炡隨便抓住一個急匆匆路過的小民警,問:“吳警官呢?”
“哦,吳警官他好像是在工廠里……”
林炡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吸回去,他整個人就被嚴峫不耐煩地拉走了:“泡在水裡的是我表弟,你這麼關心我表弟媳婦幹嘛?”
“我……”
嚴峫塞給他一個手電筒,不由分說示意他跟上自己:“快點,下游往南五百米內已經有人去搜了,這個方向!”
林炡只得拿著手電跟在嚴峫身後往下遊玩命狂奔,兩人足足跑出二里路,不遠處土路上還有警車載著緊急調來的警犬風馳電掣往這邊開,步話機里焦急的吼叫此起彼伏:“河流上游以北200米範圍內沒有!”“400米範圍內沒有!”“下游搜救6組警犬沒有發現!”
“報告廖副,是否需要擴大搜救範圍?!”
……
“我艹!”嚴峫望著深夜裡黑黢黢的河面,猛地把手電一摔,簡直要絕望了:“怎麼辦?他為什麼偏偏挑我在津海的時候跳河?我媽要是知道會不會扒掉我一層皮?!”
“………………”林炡簡直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卡殼兩秒才想出詞:“步支隊上大學是我們游泳隊的,您別太擔心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嚴峫更要瘋了:“這野外水域會游泳頂個吊用!以前我也是大江大河浪裏白條,後來出去辦案翻車落湖,從那以後就……臥槽那什麼聲音?”
兩人突然安靜下來,彼此面面相覷。
“我剛才好像聽到我表弟的聲音了,”嚴峫喃喃道。
“我也聽到您表弟的聲音了,”林炡環顧四周:“好像在喊快來人,在這裡……步支隊?步支隊你到底在哪裡?!”
——然而步重華的呼喊仿佛只是他倆的錯覺,只出現短短一瞬就毫無預兆地消失了,遠處河面上流水嘩嘩,向夜色深處奔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