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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伸出手,用力把他攬過來拍了拍後肩,低聲說:“沒事了,沒事了……”
幾輛警車沿著摩托消失的方向飛馳向前,其餘接二連三停下,滿臉是血的楊成棟被人扶下車,幾名刑警焦急上前哐哐敲大G車門,喧雜詢問與叫喊響成一片。
“總有一天,”吳雩一側鋒利眼角映出前方無盡的公路,從牙縫裡輕輕道:“總有一天,我要讓他怎麼走的,就怎麼回來……”
第113章
從那天起, 步重華就像泥牛入海一樣完全消失了蹤影。
部里發文震怒, 將津海市上下徹查了近一個月, 里里外外翻遍了跟步重華相關的所有人事,把半個南城支隊拉出去審查了個遍,卻找不出他蹤跡去向的絲毫線索, 最終只能綜合各方面線報勉強得出他可能已經離開華北的推測。
冬季鉛灰色的雲層沉沉籠罩在城市上空,南城區公安分局的警徽矗立在高樓之頂,沉默對著日復一日繁忙的街道和交替的晝夜。
步重華去了哪裡?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吳警官雖然已經痊癒了, 但畢竟曾經顱底段大出血, 可能會傷到一部分神經,在某方面留下後遺症, 因此以後還需要保持密切觀察,一旦發現哪裡不妥請務必要及時就醫……”
“是, 是。”廖剛邊聽邊在出院手續上籤好字,“多謝醫生費心。”
冬季住院高峰期, 醫院裡瀰漫著消毒水氣味,護工或推著輪椅或扶著老人在病房走廊上慢慢穿行。廖剛順樓梯上了特護單人病房,輕車熟路來到盡頭一扇緊閉的病房前, 叩叩敲了兩下。
“吳雩?”他推開門:“車在樓下了, 咱們走嗎?”
吳雩站在這間他住了三個月的病房窗前,背對著廖剛,看不清是什麼神情,聞言轉過身,從椅背上拎起外套。
“走吧。”
廖剛一看到他, 略微愣住了。
吳雩頭髮剪得很短,因為削瘦的緣故看起來很精神,但氣質卻更加肅利沉默了。他穿一件筆挺的襯衣,袖口卷在手肘上,露出肌肉線條明顯的修長手臂;底下是制式長褲皮鞋,因為剪裁得體的緣故終於把本來就很長的腿顯了出來,走路時不發出任何聲音,但周身掀起的細微空氣卻隱隱帶著凜冽。
“怎麼了?”擦肩而過時他淡淡道。
“……”廖剛倉促收回目光,心裡有些複雜的酸澀和難過:“沒什麼。”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南城支隊的車已經等在了住院部大樓門前,開車的竟然是宋平的秘書老歐,見到吳雩也怔了怔,但沒多說什麼,親手為他打開了後車門。
“為什麼今天是廖副親自來接我?”
廖剛從后座另一邊上了車,嘭地關上車門,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咱們先回局裡再說。”
吳雩一點頭,沒再多問,微闔上了眼睛。
車停在南城支隊門口,廖剛招手示意吳雩和自己一起走,兩人沒有先去刑偵支隊,而是在歐秘書的帶領下直接去了局長辦公室。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人非常齊,宋平、許祖新和組織部幾個老領導都在坐,似乎已經等待許久,在吳雩他們推門而入時都站起了身。
“怎麼了?”吳雩走進辦公室,視線四下一瞥,平淡地問:“有步支隊的消息了?”
宋平站在眾人最前,短短不到一月竟然像老了十歲,原本烏黑的鬢角隱約生出了幾絲白髮,眼角魚尾紋沉沉地墜在太陽穴邊緣,法令紋似有千鈞重般壓著嘴角,緩緩道:“沒有。”
吳雩站住腳步,說:“那我先回去了。”
宋平知道他已經從這一路上的陣勢猜到發生了什麼,但沒有給他離開的機會,上前一把按住了他後肩:“經組織部研究決定,近日將任命你代替步重華,為新一任津海市南城分局刑偵支隊長,過幾天文件就會發到市局。”
“……”
所有人都望著他那挺拔削瘦的背影和烏黑的短髮,半晌吳雩終於轉過身。冬季陰霾天光中他面孔泛出冷峻的白,但眉眼極黑,這樣看著人的時候,有種肅靜和不動聲色的氣韻。
“我以為支隊長不在時常規應該由副隊代行正職。”
宋平說:“廖剛是步重華提議提拔起來的,上頭不信任他。”
“那更不該信任我了。”
“南城支隊現行編制中沒人能像你一樣擁有碾壓性的資歷和功勳,除非從外部空降。”宋平反問:“你想把你跟步重華被綁架的案子交給外部新來的空降兵處理嗎?你不想查清到底是誰把你們關進了密室嗎?”
吳雩沒說話。
宋平略微靠近,在他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聲問:“你還想不想親手查出真相,彭宛到底是怎麼死在了內外雙封閉的密室里?”
吳雩開始沒有說話,樓下警車進出和人聲喧譁透過玻璃窗,隱約震動安靜的空氣。
他曾經站在這刑偵支隊灰色的大樓前,抬頭仰望天幕下沉重的警徽和來往深藍的制服,頭頂上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令他心膽俱寒。他把自己套進溫懦、侷促、卑微謙恭的面具之下,日夜警惕觀察這裡的每一個人,隨時伺機轉身逃離,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然而他那時萬萬不會想到,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讓世事顛轉至此,轉眼間角色互換,他也穿上了同樣的制服,不僅成了這裡的一員,還成了被眾人跟隨仰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