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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想幹什麼!”老紀領導吼聲比他還大。
翁書記一拍宋平的肩:“先帶回去,從長計議,這件事太大了,我們津海確實做不了主……”
“把那姓吳的帶走!上銬帶走!!”
——砰!
巨響震盪耳膜,混亂戛然凝固,所有人驚愕地扭過頭。
步重華一手向大樓外平舉著槍,槍口兀自裊裊冒煙,聲音簡短緊繃:“我看誰敢上銬。”
老領導滿面怒紅:“你——”
步重華一抬眼盯住他,緩緩地重複:“我看誰敢上銬。”
黑暗中他眸光森寒,和當刑警時截然不同,隱隱有些令人心驚的東西。姓紀的老頭只覺兜頭一潑冰水,涼意不由躥起,這時只見步重華將那把非制式黑槍子彈退了,甩手一扔,啪!
手槍摔在地上,好幾個人同時觸電般向後一聳。
步重華面朝著眾人,緩緩後退數步,停在吳雩身前半米處,扭頭低啞地問:“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吳雩望著身側黑暗的長夜,一言不發。
“吳雩,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信。”步重華看著他蒼白淡漠的側臉,語調壓抑但可怕地平穩,一字一頓道:“只要你現在開口,說什麼我都相信。”
第128章
“只要你開口, 說什麼我都信。”
吳雩的表情似乎有一點奇怪, 但那並不浮於麵皮, 因此連最細微的陰影變化都無法表現那瞬間的神態。
僵持的空氣凝固住了,四面八方含義各異的視線都交織在他身上。漫長到靜止的幾秒鐘後,他終於慢慢開了口, 因為長久沒發聲而有一點嘶啞,但竟然非常平靜:
“我沒什麼能說的了。”
——確實沒什麼能說的了,該交代的林炡都交代清楚了, 只是拿不出證據來而已。
這世上的道理就是這麼無可奈何, 哪怕全世界都願意相信十二年中發生了什麼,但沒有那張蓋了紅章的薄薄的紙, 再慘烈的犧牲、再鐵打的功勳,也都會隨之變得有點心虛, 有點不踏實起來。
步重華還是堅持地看著他:“說點什麼都行,告訴我們林炡說的是真話就行。”
“……‘真話’。”吳雩慢慢地重複這兩個字, 然後側頰上陰影又微微一動,這次終於能看出是個短暫的笑影:“你不明白,步隊, 話語現在其實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他喊他“步隊”。
步重華強行壓抑著情緒:“不, 吳雩,這世上的語言只要出了口就有效力,你聽我說……”
“我本來不叫吳雩。”
步重華一下停住了。
“我本來沒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年出生的。村子裡家家戶戶都吃鴉片,吃到了一定程度, 神志就瘋瘋癲癲的,我爹娘也不例外。我剛會下田割草的那年他倆不知道怎麼就死了,爹是一下死的,媽臨走前跟我說,她有個妹妹,年輕時逃難跑到了‘外面’討生活,如果有一天那個妹妹來找我,叫我一定要跟她走,到‘外面’去過好日子,看大世界。”
步重華隱約猜到了那個“妹妹”是什麼人,果然吳雩頓了頓,說:“我媽走後大概第二年,有天村子裡來了幾個大人,其中有個女人我第一眼就知道了她是誰。因為她跟我媽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連我跟她長得都很像。”
“她就是解行的母親。”
——那個非常好看的年輕女人穿著粉綢襯衣,白色百褶裙,笑容滿面地蹲在小樹林前,懷裡抱著一個與自己極其神似的小小孩。
那稚嫩的小臉緊繃著,自下而上拘謹地盯著鏡頭,二十多年前邊境毒村血灰色的天空倒映在孩童眼底,映不出絲毫笑容。
“她想帶我走,但同行的其他人卻告訴她這次準備並不完全,雖然他們出境來到這裡是正規合法的,但如果帶個孩子回去,就要走偷渡路線了,邊境邊防‘還沒有打點好’。所以她只能先跟那些人一起離開村莊,臨走前告訴我說她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叫做解行,今年七歲,不如以後我就叫做阿歸,也算作七歲。她說最多再等一兩個月自己一定會回來,到時候就帶我徹底離開,去一個沒有鴉片、沒有罌粟花、終年四季如春的大城市,和她的兒子解行一起生活。”
“我相信了,我很高興。你看,那一年我終於有了名字,還有了年齡,但我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吳雩傷感地笑起來。
“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轉眼十多年過去了。她一去不復返,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步重華艱澀地問:“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真的很想知道,那畢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說到這裡吳雩也有一點自嘲:“直到十多年後,我因為保護瑪銀得力,終於在我們整個村子的‘大東家’塞耶那裡有了一定的地位,想辦法從他手裡爭取到了第一次參與毒幫‘買賣’的機會,就是跨境偷渡潛入北方,去監視和促成一筆跟塞耶有關係的毒品交易。但其實我費盡心思是為了去見解行,當時我為了打聽到他的下落,已經花了好幾年的心血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