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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要塌了,你快走,”解行的血汩汩染紅了兩人的衣襟,用最後一點力氣喘息道:“快,別管我,你快走……”
“我不走了。”阿歸坐在餘震不斷晃動的地道牆邊,在黑暗中緊緊抱著自己唯一的兄弟,沙啞道:“沒有地方讓我去了,我只有你。”
——張博明選擇放棄他們,這意味著他並不打算遵守一旦抓住塞耶就幫阿歸洗白的諾言。而現在想來,那被他們無比珍視的諾言其實從最開始就異常輕描淡寫,甚至根本都沒有從特情組任何人嘴裡親口說出來過,只是通過解行簡單轉達了一句,更沒有一字半紙能夠曝光在天日之下。
謊言編織了他們從地獄爬回人間的唯一懸絲,而懸絲註定要斷裂,他們只能雙雙摔回萬丈深淵。
“咱倆就在這裡坐一會,待會就可以一起回家了。”阿歸貼著懷裡那冰涼的面頰,喃喃地問:“你不是要帶我回家的嗎?”
“……不,阿歸,”解行絕望地喘息著,一字一字費力地說:“你不能留下,你要往前走……”
你要往前走。
阿歸咽喉劇烈痙攣著,解行竭力抓住了他的手,兄弟倆滾熱的鮮血順著掌縫融合在一起。
“只要你用我的名字活下去,別為我報仇,別為任何人報仇,一直往前走——”
“只要你永遠別回頭,往前走——”
黑暗中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與鮮血融合在一起,洇進搖撼動盪的地面。
只要你一直不回頭,就不會有人知道這地底埋葬了一個叫阿歸的名字和一具叫解行的屍體;只要你永遠往前走,就可以帶著我的靈魂穿過死亡和地獄,回歸萬里之外遙遠故土——
你的名字永刻地底,我的靈魂向死而生。
總有一天我們都將得到永遠的光明和自由。
第132章
瑪銀出乎意料地沒有死。緬甸軍炮轟良吉山的同時, 受到鯊魚委託的黑桃K聞劭派人駐紮在現場附近, 轟炸結束後順手把她從坍塌的地道里挖出來弄走了, 然後一把火燒了整座山。
烈焰能夠洗滌這世上所有的罪惡。
山火熊熊遮天蔽日,將無邊無垠的罌粟田化為飛灰,過去二十年間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一切統治、動亂、奴役和財富, 都為解行年輕的生命做了殉葬。
來年轉春,硝煙散盡,肥沃的黑土地上生出了莊稼綠苗, 漫山遍野欣欣向榮。
至於瑪銀, 她昏迷了半個多月才醒,完全是憑著仇恨才掙回來這條命的。醒來後她聽說整座山都已經被黑桃K放火燒沒了, 便掙扎著要人去廢墟里挖阿歸和解行的骸骨出來鞭屍泄憤,然而鯊魚跟黑桃K那會正忙著追蹤霍奇森被中國武警重火力押解的事, 自顧尚且無暇,沒興趣也更沒時間理她, 瑪銀只得含恨作罷,兩個月後用塞耶留下的最後一點掮客人脈遠去了異國他鄉。
此後十年間,這段往事在認識瑪銀的掮客們中間衍生出了很多版本, 但沒人能想到“解千山”竟然沒死, 更不會有人知道那張畫皮下已經換了人。
【繪製結束,召回畫師。】
三個月後,佤邦腹地某鄉鎮中,短短八個字解密信息在老式電腦屏幕上熒熒發亮。
褪色的塑料窗簾嚴嚴實實拉著,屋角堆著血跡乾涸發黃的繃帶, 行軍床頭的木柜上七零八落擺滿了半空的藥瓶、烈酒和消毒劑。昏暗的屋子裡充斥異味,迴蕩著阿歸一聲聲嘶啞粗重的喘息。
從良吉山逃出圍剿圈後,他在混亂的金三角腹地躲了起來,虛弱飢餓到極點,求生欲幾乎斷絕。在無數個被病痛和思念折磨的深夜,他直勾勾看著手裡上了膛的槍,想著只要閉上眼睛扣下扳機,這一切就都結束了,所有生不如死的絕望和痛苦都可以在瞬間得到解脫了。但每一次他把槍口塞進嘴裡的時候,都有種更悲愴和憤恨的力量拽著他,讓那食指不論如何都扣不下去,就好像解行的靈魂在身後死死地抓著他的手。
別回頭,往前走。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毒販馬仔阿歸了,他要帶著解行這明亮而榮耀的姓名,餘生永不停步地往前走。
這期間特情組一直在瘋狂地找他,或者說是找他倆,然而所有音訊完全斷絕,秘密電台、接頭人、情報網全部都聯繫不上,上級一度以為他們都犧牲在了良吉山。直到三個月後,從極度虛弱狀態中稍微恢復的阿歸終於打開特情匿名通訊系統,看到了這段時間以來張博明留下的所有暗號,基本只重複了一個意思:救援沒有找到你們,你們是否已經遇險?
撒謊,阿歸牙縫裡咬著一腔冰冷血氣心想。
根本沒有什麼救援,全是撒謊。
他當時萬萬也想不到,張博明沒有說謊。
雖然特情組並沒有收到求援信號,但張博明不是白痴,兩國邊防聯合圍剿的戰場有多危險他怎麼可能想不到,在抓捕霍奇森的命令下達後他立刻就向胡良安做了申請,邊防武警特地分出了一支小隊來專門搜索他倆,一旦確認危險,立刻實施救援。
但問題是,在沒有求援信號的情況下,張博明不會派出專門針對搶救暴露臥底的最高級別境外力量來實施救援,而邊防武警派出的人不論是武裝級別還是優先程度都相對遜色,而且因為缺少求援信號的精確定位,在當時混亂的戰況下根本找不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