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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炡突然生硬地頓住了,汽車在津海市特有的狹窄胡同里七拐八扭,閃轉騰挪,終於挨著牆根蹭出小路,停在了小區的老式居民樓前。
林炡停車熄火,這才笑了笑,低聲問:“我剛才這麼說你不會感到很奇怪吧?”
吳雩低頭解開安全帶:“沒有。”
——他對別人的暗示沒有任何在意,沒有任何試探能夠稍微觸動他為自己豎立起的那堵安全的,透明的,冰冷的牆。
林炡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那我走了,後天晚上八點飛機回雲滇,下次來估計是年底。這期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聯繫我,也可以聯繫馮廳——最好是我,執行起來方便一些。”
吳雩簡單丟下知道了三個字,剛鑽出車門,突然手腕被人從身後拉住:“吳雩!”
林炡緊盯著他的背影,掌心乾燥灼熱,“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欣賞和好感很早以前就有了,可能比你想像得還早。下次見面的時候,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喝酒吧!”
周遭非常安靜,遠處蟬鳴已歇,只聽見飛蛾撲撞路燈的簌簌聲,草叢中星星點點的小花在晚風中搖曳。
吳雩終於回過頭,慢吞吞地道:“你這種人,女朋友一定非常多。”
林炡猛地被口水嗆著了,爆發出咳嗽和大笑聲,然後攥著吳雩的手一使力,甚至連半邊身體都探了過來,在幽暗中灼灼地看著他:“你錯了,我沒有女朋友——我眼光太高了!”
吳雩挑眉盯著他沒吱聲,林炡大笑著放開手,奧迪車燈亮起,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中。
吳雩沒有立刻上樓,一直等到那紅色的尾燈完全消失不見,才往周圍望了一眼。樹影在夜風中沙沙簌簌,看不到有任何盯梢的痕跡,那些名義上是保護其實飽含著猜疑和提防的視線都消失不見,應該是林炡事先吩咐過的原因。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過九點。
最新一條沒點開的信息還停在提示欄里,是來自步重華的——【知道了。】
“……父母都是警察,據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犧牲了,一門雙烈士……”
“本來想培養他干點別的,他自己執意報了警院……”
吳雩眼底晦澀不明,他點開那條消息,拇指懸空片刻,似乎想回復點什麼;但良久後他驀然打消主意,搖頭微微一哂,轉身走進了破舊的樓道。
·
九點零五分,步重華開門前又看了眼手機。
他最後發出去的那條消息沒有得到回覆。
他按斷手機,打開家門,站在玄關處換了鞋,頭也不回道:“我回來了!”
裝修精良的客廳空空蕩蕩,吊燈灑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錚亮的光,並沒有人回答。
步重華掛上鑰匙,去廚房把冰箱裡的剩菜和速凍食品放進微波爐,然後脫了衣服轉進浴室。水聲伴隨熱氣騰起,磨砂玻璃上模糊映出一道矯健頎長的身影,少頃他隨便往腰間圍了條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推門而出。
晚飯已經熱好了。步重華坐在廚房吧檯的高腳凳上,一手吃飯,一手拿著市局配發的國產機回復工作郵件,處理些雞零狗碎的人事問題,把上個季度的結案報告瀏覽一遍修改好字句,發給廖剛讓他明天準備送去總務處。然後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筷收拾起來洗了,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開始看刑偵局最新發下來的公開案例和學習材料。
十一點半。
該睡覺了。
步重華坐在床上,給手機充上電,關上床頭燈。隨著啪一聲輕響,臥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遠處街道上繁華的燈光從窗簾縫隙隱約透進室內,在天花板上留下粼粼光影。
床頭柜上的玻璃相框反射出模糊的光,步重華眼神凝在上面,半晌才伸手拿過來,耳邊突然響起白天派出所民警冒冒失失的聲音:
“那這何星星現在是神經病啦?”
“這小子看著不像那麼弱雞的人啊,兇手又沒傷害他,光是目睹行兇過程就能把他嚇瘋?”
……
黑暗中步重華的側臉顯出一道極其冷硬的輪廓,少頃他閉上眼睛,肩背肌肉因為過度緊繃而凸起——
不要去想,他告訴自己。
不要想,不能想,讓它過去,讓它過去——
“是誰?說不說?!”
“艹他媽到底說不說?!”
毆打,叫罵,拳腳重擊,火把熊熊燃燒的噼啪聲混雜在一起。雪亮刀鋒在煙霧中反射出寒光,噗呲刺入肉體,鮮血與碎肉一併飛濺在牆壁上。
沒有人注意到衣櫃縫中透出孩子通紅的眼睛,因為噙滿淚水而劇烈發抖,但所有嗚咽都被捂在嘴上的一隻手用力堵了回去。
“……爸爸……媽媽……媽媽……唔!”
那隻手陡然用力,掌心皮肉都擠進了孩子的齒縫裡,絲毫不在意被發著抖的牙齒深深切進血肉。
衣櫃外傳來罵罵咧咧聲:“這倆條子還他媽挺硬,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是,非逼老子給你倆點顏色看看?”
“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線人到底是誰?”
“問你話呢!那個‘畫師’ 到底他媽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