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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苯教?”
清水衙門的辦公室有點像九十年代中學老師辦公室,陳老坐在書桌後,扶了扶老花鏡,銳利的目光從鏡片後直射過來,似乎在責怪現在的年輕人為何讀書那麼少:“你們現在的人哪,就好人云亦云,動不動就往藏傳佛教上扯——做學問要溯本究源,要有一絲不苟的研究精神,否則怎麼能成呢?”
一向會訓人的步重華竟然被人訓,吳雩耳梢突然動了動。
步重華明顯已經感覺到了斜覷而來的小眼神,但表面上還十分不動聲色,就當沒看見:“陳老說得是,但我只是在想,苯教不是只存在於藏地,而且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了嗎?”
“這是世人的誤解,實際上任何一種宗教只要流行過,都不會完全消失,只會隨著歷史變遷慢慢被融合、演化,誕生出新的教義,從而在文化史上留下獨特的痕跡。”陳老端了端坐姿,仿佛在講台上跟學生授課,認真道:“原始苯教可以追溯到石器時期,和薩滿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牲祭、血祭甚至活祭是非常普遍的。辛饒彌沃佛從象雄至吐蕃傳教時,改革了原始苯教中很多愚昧血腥的習俗,由此創立雍仲苯教,又分為早期的‘恰苯’,以及後期的‘居苯’。”
吳雩出了神,與步重華一起側耳聆聽。
“早期‘恰苯’在止貢贊普時期達到極盛,甚至威脅到了王權。松贊干布為了抑制這一情況,便由唐朝、尼泊爾等地引入佛教,為此還求娶尼泊爾尺尊公主和大唐的文成公主為妻,從此‘恰苯’由盛轉衰。文成公主你們總知道吧?”
見兩個年輕人都點頭,陳老才稍微有點滿意:“松贊干布求娶文成公主,從尼泊爾、唐朝引佛教入藏,可以算是早期‘恰苯’與後期‘居苯’的分界線。此後佛教與苯教互相衝突,鬥爭慘烈,一時難分勝負;直到一百多年後的赤松德贊時期,佛教才終於在漫長的宗教鬥爭中取得勝利,被定為國教,而苯教遭到藏王的流放打壓,被迫轉入地下,其教義到了瀕臨滅絕的境地。”
“此後藏傳佛教極盛,苯教式微,這種情況又持續近百年後,歷史再度重複了一個輪迴——公元九世紀,朗達瑪滅佛,大量僧人被殺、典籍被焚毀,藏傳佛教進入了百年黑暗期。苯教則在朗達瑪的扶持下再度興起,編寫出了很多苯教經典,甚至流傳到了甘南、雲滇、印度、尼泊爾等地。”
雲滇。
步重華眉角輕輕跳了一下。
——發現五零二案被害人屍體的那天晚上,他們在醫院急診室外的走廊上,廖剛把市局專家描摹的兇手畫像發到他手機上,吳雩只看了一眼,就錯愕地問:“這不是跳大神麼?”
“以前鄉村驅鬼跳大神,我以前見過,你們這兒沒有?”
步重華眼角瞥向身側,只見吳雩認真側耳聽著,睫毛在眼梢掃出了一道弧度。
他心裡隱隱約約地浮現出某種猜測,但那念頭太模糊了,緊接著就只聽陳老又敲了敲手機屏幕:
“到後期苯教再一次崛起時,它已經與佛教鬥爭了數百年。這一次它的教義、儀軌不可避免地與藏地佛教互相吸收融合,對生殖器的神話和使用人骨製造法器的習俗也與密宗融為一體了——當然,農奴社會的宗教行為不可避免帶著血腥殘酷的烙印,跟改革開放以後被國家納入文明管理的苯教相比,那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不可同日而語了。”
步重華回過神來,問:“那這個頭盔屬於什麼時期的呢?”
陳老說:“這個不好確定。農奴社會中有很多陋習,喇嘛們認為人骨、人腦、男女生殖器是具有強大力量的法器,男性生殖器叫‘達摩’,女性生殖器叫‘蓮花’,經血則被稱為‘血菩提’,更有甚者連人腸、人皮、人肉都是祭祀的上品。在這些器具中,以高僧喇嘛的人頭骨尤為珍貴,常被飾以銀雕、皮繩、綠松石,作為香爐或供器等使用,在唐卡中經常能看到神靈一手拿著盛滿東西的嘎巴拉碗,那個碗就是人頭骨,裡面的東西是人腦;再將金剛杵或鉞刀置於碗邊,代表‘方法’與‘智慧’結合的意象。”
“至於這個頭盔嘛……”陳老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我們只能猜測是古時候,大喇嘛在重大儀式上戴用的法器,現代社會中已經極其罕見了。至於它具體有什麼裝飾、功效和意義,這個要我確實說不出來,還請見諒。”
陳老遞迴手機,吳雩起身雙手接了過來。
“您看能查到關於這個頭盔更詳細的意義麼?”步重華沉聲問:“實不相瞞,警方對五零二案的偵查已經到瓶頸期了,骷髏頭盔是目前最有價值的線索,如果能徹底摸清它的意義,對我們的偵查工作應該能起到很大幫助。”
“這……”陳老遲疑了片刻,問:“我看新聞上說,四里河那個殺人案死的是個小姑娘?”
步重華心思非常敏銳:“這有什麼說法嗎?”
陳老欲言又止,表情有點掙扎,足足過了好一會,老學究才遲疑道:“照理我不該宣揚這些亂力怪神的東西,畢竟現在網上爭議很大,學術界又沒有確鑿的文獻去證明有這回事。如果讓人知道這話是我說的,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