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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正是宴會主角陳雅清,大小姐一開始只不過是想在廣宇找個運動夥伴練網球,加之家族旗下成立的珠寶行剛由年輕的她接手,壓力甚巨,由此常常需要辰鋒做心理疏導,吸收了不少他賦予的精神原動力,同時,也一不小心踏入了辰鋒的溫柔陷阱。
辰鋒聽到身後呼喚,腳步在原地停住,轉身擺出職業微笑:「雅清,你今天真美。」
「為什麽不留下來參加舞會?」她喝了些紅酒,面容酡紅雙目泛濕,格外明豔動人。
辰鋒的語氣一貫不獻媚,但安撫意味十足:「我人和心意都已經到了,現在必須走了,免得你家人尷尬。」
「阿鋒……你退出廣宇吧,別再回去了!就陪在我身邊好不好?我介紹你跟我家人認識。我的生日願望就是你!阿鋒答應我吧,答應我好嗎?好嗎好嗎?」陳雅清開始發揮小姐本色。
「別任性,進去跳舞吧,今晚屬於你。」辰鋒低頭在陳雅清耳旁輕輕一吻:「保重。」
「阿鋒──」
「小清,你怎麽在這兒?」一名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從宴會廳跑出來,一眼看見正在與表妹道別的俊美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主動走上前去,「這位是?」
「張辰鋒。」他伸手與對方用力一握,「抱歉,有事要先走一步。雅清似乎喝多了些,麻煩照看好她。」說著,便轉身瀟灑離去,嘴角泄露一絲大多人都不會察覺的嘲諷。
「原來他就是張辰鋒。」年輕人扶住身邊一臉傷感的小公主,「小清,除去公事,姨父不喜歡你同他走得太近,畢竟他交際圈錯綜複雜,我們都怕你吃虧。」
「我的事不用你來多嘴!」陳雅清回過神,一把推開表哥,往屋內走去。
辰鋒坐回車裡,鬆開襟前的鈕扣,打開電台廣播,一個寂寞的聲音回盪在車廂,很符合他現在的心情。
早已習慣這類看似真心的痴纏,既然沒有一顆真心去同對方交換,索性獨善其身,做一名孤膽遊俠。
看得透別人是一回事,接納別人是另一回事。張辰鋒平生說過無數假話,但對蔣冰琴說的那句是真的──他不相信愛情。
五天後,晚上九點,平安夜,洲際酒店。
洪政申在幾位老外總監的要求下,被迫享受完一頓聖誕大餐才終於得以脫身。這時節到處張燈結彩雙雙對對,落單的人反倒十分不應景。
接到妹妹佳樂的問候電話,政申的表情鬆懈下來。其實已經有三年沒有同家人或情人過平安夜了,此類例行的聚會在與冰琴分手後就自動中止了。
今晚,政申決定一個人走走,也算是傾情參與了這趟熱鬧的城市彩排。
走到街心,下意識地去大衣口袋裡摸煙,卻發現自己已經戒菸兩周了,手心裡多了一粒牛奶糖,大概是剛才在彌敦道上那個扮成馴鹿的女孩塞進他口袋裡的禮物。
政申不嗜甜食,可由此想到上星期在自己面前大吃慕斯蛋糕的男人。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幾日,總在某些時間段,那個人的影子猛地闖進他的腦子裡,也可能是那人真的另類得太過令他印象深刻的緣故。
就在前一天半夜,他還做了一個荒唐的綺夢,很久沒有這樣的慾念了,醒來時,回憶起相關的細節也不禁面紅耳熱,最要命的是,夢裡的另一位主角正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廣宇王牌。
在很年輕時,政申察覺自己的雙性傾向,因為當時在加拿大念碩士,天高皇帝遠的,於是也曾前後大膽交過三個同性情人。
在滿足部分需求後,政申卻發現男人並不比女人更適合自己,當他回港半年後,便決定徹底拋棄另一面傾向,找個理想的女人結婚,卻不料被一名迷戀他的舊識給生生揭穿了面具,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與未婚妻分手、與家人決裂冷戰的難堪局面。
想起往事不禁唏噓,政申曾對自己說,沒事不要再去碰男人。
他知道過去只是因為放縱,並不當真,如果沒有這個夢,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已經對男人徹底沒興趣了。
冰琴說得沒錯,那個張辰鋒真的是個天生的支配者,能激發內心深處一些最本能的幻覺,赤裸裸地勾引出常人平時不敢隨意觸碰的不良隱欲。
一路走到天星碼頭舊址附近,想著吹一吹海風可能對自己有好處,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就是那麽湊巧,在碼頭停車場附近,政申居然一眼看見了那個以為不可能再與自己有交集的男人。
張辰鋒正跟一名雍容的貴婦並肩走在一起。
自認閱人無數,政申還是無法將前方那個穿著灰毛衣、牛仔褲的年輕人,與他所從事的老道行業相聯繫。
政申竟然發現在那一刻,自己有剎那的心虛,這是他第一次窺視對方工作狀態下的原生態魅力,張辰鋒現在的樣子,跟那日採訪時的風格氣質又是大相逕庭,扮什麽像什麽,看來還真是女性殺手。
辰鋒原本就有股說不出的清慡高貴,渾身閒散放鬆,有種普通男人罕有的從容,眼神卻格外輕俏智慧,那張讓女人難以抗拒的臉,有著令人愉悅的輪廓。
辰鋒笑起來的時候,有股特有的堅忍,穩固地穿行在邪魅之間,他的老練韻味像社會上有優良家教的青年才俊,偶爾的純真氣焰又似沒來得及受社會污染的在校生。但其實,他的黑暗面擋也擋不住,政申看得真切。
政申無法理解自己接下來的行為,他停下,不由自主地靠在路旁的欄杆上,一直看他們走進停車場。
上次的報導算有些迴響,還要多謝他的合作,事後想,那天上午自己的提問是尖銳了些,說不定已經得罪了張辰鋒。
十分鐘後,政申失了興致,轉身往國際金融中心的方向走去,兩分鐘後,他感覺到身後的引擎聲響。政申本能地一回頭,認出那部白色的藍寶堅尼。
沒有因為這樣的不期而遇而慶幸,腦子首先想的是:原來他們是分開走的……約在平安夜見面,多大方;出門後又避免被人撞見,多小心;吃完飯卻沒有後續節目,多奇怪。
灼熱的視線直向政申逼去,在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之後,辰鋒倒對這個英俊男人有了點興趣,畢竟放著這麽好的日子不去約會,卻在馬路上踽踽獨行,不得不讓人費解。
想到這個男人曾經給他過不算客氣的下馬威,印象實在難以磨滅,今天既然碰上了,總要打個招呼以示自己大度的。
「嗨。洪先生,真巧。」辰鋒放下車窗。
政申發現自己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辭彙搭腔,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於是只是朝他點了點頭。
大概是沒想到會得到這種待遇,話題無以為繼,辰鋒才知道自己也會被人嫌棄,悻悻摸了下鼻子:「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了,謝謝。」
「那──晚安。」辰鋒討了個沒趣,只好自動退場。
握住方向盤,正準備開動,後面有人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有時間的話……去喝一杯吧。」
跑車也會熄火,辰鋒以為自己幻聽,把頭探出車窗確認。應酬人這檔事他拿手,可推辭多半由助理代為協調,老實說,已經很久沒有被男人邀請參與狂飲,幾乎真的以為自己是紳士了。
辰鋒看了看儀錶板上的時間:「還不算晚,那──地方你選。上車。」
眼看著洪政申站在原地不動,辰鋒倒也有耐性,靜靜等著,直到對方不緊不慢地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來,車內頓時多了股生人的寒氣,卻讓空調的燥熱有了一絲緩解。辰鋒輕揚起嘴角,看來這樣的平安夜也別有趣味。
這個緊俏的浪漫節慶日,酒吧爆滿在意料之中,要不是政申神通,怕是連個坐的位子都沒有,蘭桂坊新開的白翼酒廊萬頭攢動,眾嘉賓情緒高漲到頂點,吧檯邊架高的舞台上有熱辣煽情的即興表演,紅男綠女成群結隊無節制地縱情揮發激熱。
辰鋒不知對方使用什麽特權,弄到了兩個吧檯邊視野極好的座位。
酒保調了一杯雞尾酒給政申,然後朗聲問辰鋒:「這位帥哥,第一次來白翼吧?」
往四處瞧了幾眼,甚是滿意,辰鋒頷首示意。
「申哥,自開張到現在,只看你來過一次!」說著,酒保又轉身向辰鋒揚聲道,「帥哥,要什麽酒?來,先來杯這個,我們的招牌系列,一定適合你的。」
辰鋒看著對方嫻熟地耍弄調酒器,直至那杯透明的紅色液體推到眼前,他才搖搖頭:「我不大喝混合酒。」
政申在一旁慫恿:「這是阿輝最拿手的長島冰火。試試看。」
盛情難卻,辰鋒勉為其難地喝了口,沒有想像中兇狠,只是那陣清冽的激慡從口腔直升頭皮,後勁十足很是過癮。老實說,還算不賴。
酒保阿輝繼續熱情招待:「申哥,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妙姐了,怎麽沒見她跟你一起來?今天不拍拖怎麽行!」
辰鋒看向政申:「女朋友?」
但對方只是低頭喝了口酒,沒有作答,辰鋒輕問:「剛才為什麽約我喝酒?」
政申的心臟強烈地收縮了一下,太多年沒有這種心悸的感覺了,有些莫名的惶恐和無措:「想謝謝你……那個採訪。」
「不足掛齒。」
「沒開罪你吧?」
「那天你態度不算壞。」說出來自己都覺得虛偽,「真的,還不錯。」
政申聽他這句話,就挺酷地笑了笑,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你挺有意思的。」
「我?我有什麽意思。」
辰鋒的薄唇呈現一個完美的弧度,沾著盈潤的酒紅,政申覺得那光亮有些刺眼,然而辰鋒的目光卻被舞台上的火爆美人牽引過去,像所有男人一樣,色迷迷且津津有味地觀賞著。
因為沒摸透對方的底細,政申一直有個疑問,像張辰鋒這樣出色的人,若不得不受制於職業特性,跟很多不喜歡的女子交際,是否會因此影響到私生活的選擇?在平時,他還能興致勃勃地同女人談情說愛嗎?還能精準地分清哪種感情是真、哪種感情是假嗎?
可現在的政申沒有權力提任何無理問題,況且這些問題也不關他的事,所以,他決定停止胡思亂想。
就在這時,鄰座的客人突然起了糾紛,吵鬧推搡之間,一不小心就將酒水潑濕了政申的右臂。
「喂,有沒有搞錯!」辰鋒站起來打抱不平,卻被政申一把拉住。
「沒事,我去趟洗手間。」
洪政申一走開,事情又起變故。旁邊的客人繼續藉酒裝瘋騷擾到附近的人,辰鋒不過是因為不滿,多看了他幾眼,就遭到對方惡言挑釁,最後還不自量力地率先出手。
辰鋒伸臂一擋,順勢一扭腕,對方腰下失力腳下失衡,整個人歪斜地跌出一公尺開外。待他七葷八素地爬起來大爆粗口、掀起袖子準備跟辰鋒干架的時候,突然斜刺出兩名大個子保安人員,二話不說一人一邊直接架起那個發了酒瘋尋釁滋事者的胳膊就走,隨即淹沒在人潮中。
這事還沒完,三分鐘後,兩名大漢回到吧檯邊,豪慡地邀請辰鋒:「兄弟賞個臉,我們老闆請你過去喝酒。」
「不用客氣,我不怎麽喜歡喝酒。」說著,便又轉身自顧自看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