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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雲晚發覺自己是在瘋狂地從索鎖臉上找著「鎖鎖」。
連她身上曾經有過的毛病,她都覺得珍貴,甚至可愛……那是跟她血脈相連的女兒,不是眼前這個陌生的瘦弱的卻又倔強的女子。
施雲晚看著索鎖放在桌上放鬆地扣在一處的雙手——細細的手指,也不像是從前那樣白嫩到指節都不明顯……像是做慣粗活的手。粗糙,有力,強硬。
索鎖的雙手和她的人一樣坦然。
她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顯得不自在,也沒有哪一處在躲避誰的目光。
「鎖鎖,看看媽媽好嗎?」施雲晚終於開了口。她的聲音反而是發了顫。
索鎖果然轉過臉來,看向施雲晚。
她黑白分明的眼,宣紙上點了濃墨似的,濕潤潤的。
「鎖鎖,你……還好麼?」施雲晚問。
索鎖說:「好。」
施雲晚卻說不出話來了。
索鎖等了一會兒,說:「要是您就想知道我好不好……我挺好的。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我有工作要做。」
「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施雲晚猶豫著問。
索鎖笑了,問:「您都找到我了,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施雲晚頓了頓,伸手過來握了索鎖的手——這手果然和她想的一樣,皮膚已經便的粗糙,像砂紙一般磨著她的手心——施雲晚忍著心裡頓時湧上來的難過,說:「鎖鎖,別急著走,和媽媽坐著說會兒話好麼……一起吃頓飯?讓我好好兒看看你……」
「這不是看著了,還有什麼好看的?」鎖鎖抽回手來。
施雲晚的手滑膩柔軟,卻讓她覺得渾身起栗。
索鎖忍著沒有去撫弄自己的手臂以減輕身上的不適。但是她的臉色神情,已經全部落在施雲晚眼中。施雲晚的臉色變了。
「對不起,我已經不習慣和人親近了。」索鎖說。
施雲晚忍耐著,柔聲說:「沒關係,我們慢慢來……吃點什麼吧?我點了你喜歡的楓糖蛋糕。這裡的楓糖蛋糕還好,應該合你的口味……鎖鎖?」
索鎖沒有動。
施雲晚將刀叉都替她擺好放在了手邊,臉上有著幾近討好的神氣——索鎖看著這陌生的神氣,心想不是的,從前不是這樣的。
從前她是最嚴格的母親。她自小用刀叉,弄出一點聲音,都會被她責怪,所以她從很小的時候餐桌禮儀就是上佳的……索鎖盯了一會兒那亮晶晶的叉子,和色澤美麗的楓糖蛋糕——她伸手將蛋糕拿了起來,咬了一口,嚼都沒嚼,便吐在了面前的餐布上,拍拍手,說:「不好吃。」
施雲晚像被迎面打了一拳,怔怔地望著索鎖。
「對不起,我出獄之後,就忘了應該怎麼做淑女了。」索鎖回答。
施雲晚眼裡浮起一層淚霧。但是索鎖看了,無動於衷。
她不耐煩地說:「別這樣。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也已經跟您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您不想因為我丟臉,其實最好是再也不要跟我扯上半點關係。」
「我找你找的很辛苦,鎖鎖。我申請探視,你不要見我……我一次次去,你一次次拒絕。連你什麼時候出來,我都不知道。出來的這幾年,你音訊全無。我急也急死了……」施雲晚說著,抬手拭了下眼角。
索鎖卻被她手上那鑽石的光芒刺了下眼。
她一聲不出。
「你到底是生是死,我總得知道。不然天天都掛著你……我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馬上就趕過來了……我怕你覺得我突然出現反感,都到你住處了,也沒有進去。可是你……」施雲晚眼淚終於流下來了。她淨白的面孔透著紅潤,落了淚,真如梨花帶雨一般……索鎖望著她,止不住心裡一陣難受。但並不是因為她惹的母親哭而難受。她難受另有原因……她母親看上去永遠是美麗而柔弱,偶爾眼睛一濕,不要落淚,不知多少人已經願意赴湯蹈火。這裡面,既包括她父親,也包括她。
她從小就怕母親難過。
可是現在不了。以後也絕不。
「鎖鎖,爸爸不在了,我是你唯一的親人……」施雲晚忍著淚,說。
「別在我面前提我爸爸好嗎?」索鎖說。
「鎖鎖。」施雲晚被索鎖的語氣弄的一愣。
索鎖直視著她的眼睛,說:「跟任何人、尤其是我,都別再提我爸爸。他給你的已經很多。他已過世多年,您也有新的生活,別再提他了。您也沒有這個資格……我爸爸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你對他做了什麼,他原諒了就算數。但是再要我尊敬你,不可能。我本來不想多說——我讀書的時候,你事業發展的很好,是爸爸支持你。你滿世界飛,總會抽時間來看我。我以為是關心我。但其實不是的……我現在也可以理解你,畢竟爸爸比你大了許多……你給他戴綠帽子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他是你女兒的爸爸,有一天你還要抬他出來,讓你女兒接受你?」
「鎖鎖。」施雲晚臉上血色漸退,「你……」
索鎖看她這樣子,卻也沒有十分痛快的感覺。
「希望沒嚇著您,嚴太太,我現在說話不喜歡斟詞酌句。OK,您要見我,我來了,您也見了——其實過了這麼久,即使我遇到再大的困難,我從來沒有動過念頭去求您。您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如果可以,我們就不要再見了。」索鎖說著,已經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