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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桌被人占用,她只能委屈自己,捧來筆記本,擱在腿上打開文檔。
因為過於專注,程又年在找到材料,整合起來發給羅正澤後,才意識到房間裡不止他一個人敲擊鍵盤的聲音。
回過頭來,就看見盤腿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人。
她戴了一副框架眼鏡,鏡架是復古的銀邊,此刻正低頭看屏幕。
筆記本擺在雙腿中央,另一側的腿上還攤著一本文件,她掃幾眼,沉吟片刻,又繼續打字。
程又年看她片刻,才走過去,視線落在那本文件上。
頁眉標註著六個小字:《烏孫夫人》劇本。
「劇本是你寫的?」他微微一怔。
「不是。我沒那麼多才多藝。」昭夕手上沒停,仍在緩慢地敲著什麼,「寫劇本是編劇的職責,分鏡劇本才是導演的任務。」
「分鏡劇本是——」
她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打完一行字,才終於停手,很大方地把筆記本朝他一轉,屏幕正對他。
於是程又年看清了文檔內容,那一頁是張密密麻麻的表格,分別寫著鏡頭四十一、鏡頭四十二……
每個鏡頭後面緊跟「景別」、「內容」、「時間」和「背景音樂」四個要點。
比如——
鏡頭四十一。
景別:全景拍攝塔里木河畔牛馬飲水、青草繁茂的場景;用中景分別拍攝馮嫽與右將軍沿河散步;男女主角面部特寫。
內容:馮嫽與右將軍久別重逢,傾訴衷腸。馮嫽講述出使鄰國所遇事端,右將軍大為欽佩,並表露思念之情。
……
密密麻麻的小字,巨細靡遺的分鏡頭描寫。
程又年的目光落在左下方的字數上,才發現這一頁不過是冰山一角。
昭夕解釋說:「很多人以為只要有了劇本,就能拍出電影。其實不是這樣的。」
「劇本只是為電影奠定了一個框架,但並不能直接用於拍攝。每個導演會根據自己的構思和敘述方式,對劇本內容進行修改和再創作,最後畫成分鏡頭劇本或者故事板。」
她頓了頓,「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她坐著,仰頭望著他。
他站著,垂眸看屏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大概理解了。聽起來,做導演似乎比做演員更辛苦。」
昭夕想了想,「各有千秋吧。演員要背台詞,如果不想當花瓶,有時候琢磨細節就能把自己累死,反覆對話,反覆對著鏡子做表情,身體受罪。」
「那導演呢?」
「導演就是心累了。」她心有餘悸地把電腦合上,放在一旁,「你剛才看見的幾萬字,是我嘔心瀝血、還熬了無數通宵才琢磨出來的。就這樣還要反覆修改,因為實際拍攝時會出很多狀況。」
「哪一個對你來說更容易?」
昭夕比較了一下,唏噓地說:「對我來說,當然是做演員其實更容易。畢竟演技要看天賦,有天賦的演員演起戲來會容易得多,比如我。」
她大言不慚的樣子別有一番風情,眼一眯,鼻尖一皺,頗有種不把全世界放在眼裡的意味。
程又年笑了,「那為什麼要改行做導演?」
難得聽他一口氣問這麼多,昭夕有些意外,抬眼看他,「那你又是什麼時候轉行做了娛記?」
「只是覺得——」他側身,把書桌前的椅子拎了過來,放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對已經一起睡過兩覺的人了解太少了。」
昭夕表情一怔,險些沒回過神來。
「那你,現在是想了解我?」
充沛的燈光下,她盤腿窩在沙發上,愣愣地抬頭望著他。
程又年卻在她對面正襟危坐,目光專注而認真。
唇角有一抹很淺的笑意。
他靜靜地問:「可以嗎?」
書房裡寂靜了好幾秒鐘。
昏黃的落地燈墜了一地金黃,古今中外的文學大拿們都立在一整面牆的書柜上,靜靜注視著他們。
昭夕像飄在雲端,慢慢地,努力地,忍住忽然蕩漾起來的嘴角,清了清嗓子。
「你要真的想了解我……也不是不可以。」
「嗯。」
「但是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昭夕的目光沒有著落,在書桌上飄了飄,又往地板上看了看,最後才安下心來,定定地朝他望去。
「之前只是睡兩覺的關係,如果今晚也是這樣——」她斟酌字句,問出了口,「成年男女之間的片刻交會,大可不必在身體之外相互了解,對吧?」
他點頭,「對。」
「所以忽然跟我談心,說什麼想了解我……」
他安靜地等待下文,幾秒種後,才等來她故作鎮定的一句。
「程又年,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有點喜歡我?」
接下來的幾秒鐘,空氣里更安靜了。
仿佛每一寸時光都凝固結冰,不再流動。
昭夕問得很淡定,表情也似乎沒什麼鬆動,但小心翼翼往上瞧時,卻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觀察著他的每一點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直到她看見程又年微微一笑,像她剛才回答他的那樣,從容道:「你要這麼認為……也不是不可以。」
「……」
昭夕一愣,眼睛都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