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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寂接到單位通知要去會戰組加班。下班後,他跟組長請了個假後便開車出院子,準備回家去取點兒東西。途中收到了陳浩浩發來的一條消息,抱怨食堂伙食太清淡,讓他幫忙找地方給買點辣鹹菜。
部隊裡有專門的炊事班,負責為大院兒里的官兵提供一日三餐,雲城這邊的院子伙食總體還行,但口味方面偏清淡。陳浩浩是四川人,重口味,喜辣食,出差的這段日子簡直都快憋出內傷。
沈寂看了眼手機屏幕,懶得回,把車開到進小區,停車熄火,隨後便出門兒準備往菜市場去轉一圈。
經過門衛室的時候想起什麼,步子一頓,進門兒取了個快遞。
收件人:寂哥
寄件人:何偉
寄件地址是河北省下轄市區的一個小縣城。
沈寂也不用刀,兩手並用,輕而易舉就把上頭的透明膠給扯落了。拆開一看,裡頭是一盒喜糖,一盒喜餅,和一封拿牛皮紙包得完完整整的信。
沈寂拆開信封,抖開了信紙眯眼瞧。
寂哥:
見字如面。
答應給你的喜糖送上。你知道的,老何我嘴笨,說不來什麼話,這段時間忙婚禮,成天暈頭轉向腳不沾地,一直也沒空跟你打個電話什麼的。後來一想,自家兄弟,該懂的都懂,也不需要走那些勞什子過場。
轉業的錢,我打算拿著開一家麵館,跟媳婦一起安安穩穩過點兒小日子。我是個平凡人物,這輩子胸無大志,只求家人平安順遂。
哈哈,文縐縐了,別介。
最後還是那句老話,咱們當兵的,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若有戰,召必回。
退伍老兵何偉
信紙上的字體不算漂亮,但工整整齊。沈寂看著這封信靜默良久,點了根煙,收起信和喜糖,轉身出去了。
天色已暗,菜市場裡大部分買新鮮蔬菜的商販已經收攤兒,只有少數幾個賣熟食的門面還開著,亮著燈。有賣涼拌菜的,也有賣豬耳朵豬頭肉的,香味兒飄得整半條街都是。
沈寂摸了根煙放嘴裡,點著,熟門熟路,徑直走向一家買醃菜滷味的小店。
店主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模樣憨厚老實。沈寂顯然是這店的熟客,見了他,店主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招呼:「今兒來點兒什麼啊?」
「稱點辣鹹菜。」沈寂說,「再切四兩滷牛肉。」
「好嘞。」老闆笑,拿抹布往菜板上一抹,拎起刀麻溜地切牛肉。又一陣腳步聲走近,老闆抬起頭,「這位大哥要點兒啥?」
來人不出聲,像是遲疑又像是不太確定,好半晌才試探地擠出兩個字:「寂哥?」
沈寂抽菸的動作微頓,聞聲側頭。
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男人站在滷味攤前。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寸頭短髮,臉微方,五官端正,帶著某種習慣性般將背脊挺得筆直,眼神清明有力,透出強烈的難以置信。
「周超?」沈寂緩慢念出一個名字。
「寂哥,真是你!」這個一米八幾的壯漢說完這句,竟一下紅了眼睛,大男孩兒似的,「我他媽沒做夢吧!」
沈寂也笑,伸手用力拍了下周超的肩,「好小子,兩年不見,又結實了。」
周超激動得甚至哽咽了下,跛著腳又往沈寂走近兩步,很詫異,「寂哥,你怎麼回在雲城?回來休假還是調過來了?」
「借調過來出差,待一個月就回亞城。」沈寂察覺到什麼,視線下移,掃了眼周超的右腿,眉頭皺起來,「你這腿怎麼了?」
話音落地,周超面色突的一邊,下意識把右腿往後縮了縮,「沒什麼,去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兒,不礙事。」
沈寂不相信,目光筆直盯著他,眯了眯眼睛,不語。
周超眼神閃爍東躲西藏,根本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良久,
滷味鋪老闆把切好的辣鹹菜和牛肉一併給沈寂遞過去,說:「好了兄弟,一共五十七。」
沈寂給了錢,接過塑膠袋,掐了煙,菸頭隨手丟進旁邊堆蘆葦廢料的桶里。
「這麼久沒見,聊聊?」沈寂說。
「行。」周超咧開笑臉,「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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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找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鍋店吃晚飯。
周超跟如今的何偉一樣,是一名退伍軍人,前年轉的業,走之前一直在海軍陸戰隊蛟龍突擊隊服役,是沈寂一手帶出來的兵。在部隊時跟沈寂關係相當不錯。
吃飯時,沈寂再次問起周超右腿的事。
周超起先不肯說實話,打著哈哈想糊弄過去,一個勁兒道:「不都說了麼?去年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兒,咋的,寂哥你不信我啊?」
沈寂垂著眸剝毛豆,眼也不抬,語氣懶洋洋的,「周超,你是我的兵,你腚一翹老子就知道你是拉屎還是放屁。」
周超:「……」
片刻,周超頹然地嘆了口氣,仰脖子一口把玻璃杯的啤酒喝完了。砰一聲,把杯子重重撂在桌子上,這才埋下頭,沉聲說:「去年老家的一個兄弟欠人工資不發,一幫民工把他堵工地上不讓走,要弄他。他打電話給找我過去救命,我報完警就立馬趕過去了。」
沈寂動作一頓,抬眸盯著他:「你這腿是被人打折的?」
周超不吭聲,良久才緩慢地點了點頭,「那小子是我發小,穿開襠褲的時候就有交情了。我當時趕到工地,見那小子的第一面就是狠狠揍了他兩拳,鼻血都給他打出來了,我罵他沒良心,連這種錢也黑。他哭著求我,說我今兒要是不管他,他就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