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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他安靜片刻,忽然動身朝她走近過來。站定後,他垂眸定定望著她,挑了下眉毛,淡聲說:「程小姐還記得我?」
程菲嘴角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說:「你真會開玩笑,我當然記得你。周先生。」
男人沒有回話。
程菲又道,「你來這裡,是有什麼事麼?」她想起他們昨晚在這裡抓過人,壓低嗓子猜測:「是不是和昨天晚上的那個犯人有關係?如果你是想來走訪調查的話,很抱歉,我應該幫不了你什麼。我也才住進來兩天……」
「不。」他淡淡打斷她的話,「我來這裡,只是想找你。」
程菲一怔,「找我?」
「嗯。」他淡淡應了聲。說完,撩起眼皮瞧了眼她背後已經關上的房間門,沒說什麼。
程菲這才反應過來,一窘,趕緊掏出房卡把房間門刷開,紅著臉乾巴巴道,「不好意思啊周先生,讓你在門口站了這麼久……有什麼事就進來說吧,有點亂,別介意。」
說話的同時,程菲領著男人重新回到房間。
砰,房門關上。
「我買了一些果汁,和礦泉水。」程菲隨手把包掛在衣帽架上,笑笑,隨口問:「你想喝什麼,周先生?」
「都行。」男人語氣很平靜,「對了。」
程菲正在拿飲料,聞言一頓,好奇的轉過頭。不料,兩人此時的站位太近,她一側身竟才發現自己一不留神站到了他眼皮底下。
陌生濃烈的男性氣息竄入鼻息,夾雜著寡淡菸草氣,一點也不難聞。
程菲心口一緊,心跳突的漏掉一拍,但還是強自鎮定地笑了下,「什麼?」
餘烈垂著眸,直直盯著她烏黑的眼,「我不姓周。」
程菲:「……什麼?」
「程小姐,請允許我正式跟你做一次自我介紹。」他很淡地笑了下,語氣低柔幾分,道:「我叫餘烈。餘數余,烈火烈。」
第93章 番外故事 (六)
他話說完, 程菲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周圍突的一靜。
下一秒,程菲五指無意識地鬆開,握在她手裡的一次性塑料杯輕輕落在了酒店房間的地毯上。杯子裡還沒盛水, 空空的塑料杯子落下去, 輕飄飄的,像不忍驚碎一場如幻夢境。
昨夜一場驟雨, 今天的涼城又恢復它一貫的艷陽好天氣。還只是清晨光景,太陽便已從雲層後頭探出臉來,盛夏時節, 陽光的溫度強得有些灼人,從大開的窗簾後徐徐照入,為一室靜謐填滿淺金色的柔光。
餘烈站在陽光下, 微垂著眼, 安靜地看著程菲, 目光很深, 沉黑雙眸交織著太多複雜的,旁人無法參透的情感。
時隔多年, 這是他第一次,在陽光下如此真切地看清她模樣。
在他的記憶中, 那個叫「程菲」的姑娘, 是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小丫頭臉蛋兒圓嘟嘟的, 天生的白皮膚,和電視上的雪一樣白。
她總是梳著羊角辮,穿著花棉襖, 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後, 偶爾壯起膽子跑到他旁邊,伸出小手, 輕輕扯扯他的衣袖。待他冷眼望去時,她便小心翼翼地、獻寶似的給他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咧開嘴,沖他甜甜地笑。
沒人知道,自母親離開,父親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後,大人們厭棄他的出生,鄙夷他的父母,小孩兒們害怕他的陰沉,恐懼他的早熟,從沒有人對他露出過這種的笑容。
天真,無邪,像是一縷從裂谷縫隙,照進深淵的陽光。
而現在,當年的小丫頭長大了。五官樣貌仍保留著幼時痕跡,只是嬰兒肥完全消失,顯出一副柔婉精緻的輪廓線,下巴尖尖的,鼻頭挺直微翹,一雙大眼烏黑分明,一如多年前那樣清澈乾淨。
歲月對她何其溫柔。流淌過的唯一痕跡,只是將她打磨得嬌俏清麗,亭亭玉立。
餘烈背脊筆直地站在光下,視線在程菲臉上流轉片刻,最後筆直望向她的眼睛。眼神漆黑深沉,又清正坦蕩。
整個空間仿佛被無聲無息地按下了暫停鍵,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幾秒後,程菲望著他怔然地動了動唇。她聽見自己聲音在房間裡響起,打破死靜,極輕極輕,一字一句,「你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他平定答道:「餘烈。」
「餘烈……」程菲失神般呢喃重複了一遍。剎那的震驚與錯愕之後,她回過神,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半步,伸出雙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仰頭看他,瞳孔有一瞬收縮,「你說你是餘烈?」
餘烈也垂眸瞧著她,嘴角忽然很淡地勾了勾,屈指輕敲她腦袋,「小跟班兒,你要是跟我說自己不記得什麼餘烈,那我可就要傷心了。」
話音落地,雖只短短一句話,卻令程菲心中所有的疑惑與遲疑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沒有經過任何求證。但她就是知道,並確定,他是餘烈。
毫無徵兆的,程菲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其實事後回想,程菲自己都不知道,在聽見眼前這個男人說出他是餘烈的剎那,她為什麼會毫無徵兆地流淚。直到多年之後,已經上了年紀的程菲戴著老花鏡坐在搖搖椅上回憶起這件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當年的這場淚,是她在感激命運的垂憐。
二十年前,她和他的緣分就斷了。
只有程菲知道,她等這場重逢,等了整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