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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米外,一輛加長版賓士悄無聲息地停在馬路對面,車身是純黑色,乾乾淨淨,不染纖塵,連輪胎都像是嶄新的,尋不見丁點兒灰塵泥土的蹤跡。
一隻蒼老的右手伸在半落的車窗外,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根褐色雪茄,燒到一半兒,火星子在雪茄盡頭明明滅滅。
幾秒後,那隻手撣了撣菸灰,收回去,黑色車窗緩慢升起,徹底隔絕開外界的一切聲響。
「梅老。」
說話的是坐在副駕駛席的一名男青年。這人三十四五歲的年紀,金髮碧眼高鼻樑,典型的歐洲人長相,西裝革履,儼然一個上流社會的精英人士。他微側著身,眉眼低垂,說的英語,神色間極是沉穩恭敬,「需不需要聯繫百里洲?」
被歐洲人稱作「梅老」的梅鳳年一頭銀髮,穿身做工考究的紅色唐裝,富態便便。他抽著雪茄隨意擺了擺手,笑,「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有些事,咱們不能親自動手,花了大價錢才請來的人,可別傷了和氣。」
助理杜蘭特聞言,點點頭,「看得出,梅老對百里先生很是欣賞。」
「這個百里洲,十七歲就在道上混,以前跟著我手下的樊正天。」梅鳳年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可惜,我那姓樊的兄弟命不好,五年前讓人出賣一命歸西,百里洲這才出去自立門戶。否則也算我們梅家半個自家人。」
杜蘭特笑,換上字正腔圓的中文:「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作為,確實不簡單。」
這時,車廂內又響起一陣低低的咳嗽聲。
杜蘭特目光微轉,不露痕跡地看向坐在梅鳳年身旁的人。那是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裡頭白襯衣黑西裝,外罩一件厚實的黑色大衣,戴著墨鏡和口罩,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他身體似乎很虛弱,見不得丁點兒風。
杜蘭特跟在梅鳳年身邊多年,何等乖覺。並未多看,下一瞬便將視線收回去。
梅鳳年側頭,伸手拍了拍黑色大衣的後背,低聲關切道:「你剛動完手術不久,還是少走動,之後就在家裡好好歇著。」
黑大衣沉吟兩秒,開口說話,聲音又沉又沙嘶啞難聽,幾乎完全分辨不出原本音色。他沒有語氣地用英語問:「貨找到買家沒有?」
梅鳳年道:「那玩意兒加了四重軍密鎖,這邊暫時解不開。我聯繫了一個義大利的軍火商朋友,他很感興趣,下個月我生日,那個朋友會帶著一個武器專家來中國。」
「越機密,證明越值錢,誤打誤撞,撈著一筆大買賣。」黑大衣笑起來,笑聲嘶啞詭異而沉悶,聽得人不寒而慄,「其實何必這麼麻煩,這麼多軍事研究所,隨便綁一個人回來,總有辦法把鎖解開。」
「你不了解這些中國人。」梅鳳年抽了口雪茄,微皺眉,「都是些又臭又硬的骨頭,沒那麼好拿捏。」
「他們不在意自己的命,總有在意的東西,比如父母家人,妻子兒女。」黑大衣輕聲,「是個人就有軟肋,有弱點。不是麼?我親愛的父親。」
梅鳳年眯眼,沒有說話。
這時,副駕駛室內的杜蘭特看了眼行程表,道:「BOSS,雲城市殘疾兒童慈善機構的募捐儀式就要開始了,您是特邀嘉賓。」
「什麼時候開始?」
「兩小時後。」
「先送四少爺去機場。」梅鳳年淡聲說,「他下周還有一個手術要做,交代家裡的廚師,這些天飲食要清淡。」
杜蘭特面上的驚訝之色一現即隱,應道:「是。」
梅鳳年又看向身邊的兒子,說:「這邊的募捐儀式完了還有個晚宴,我明天就回亞城。有什麼情況我會讓杜蘭特第一時間聯繫你,別著急,安心養病。」
四少爺戴手套的右手微抬起,捂著口罩又咳嗽了兩聲,緩慢點頭。
*
雲城市第三人民醫院急診科。
「片子也拍了,心電圖也照了,除了輕微腦震盪和一點擦傷之外,沒什麼其它問題。」穿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瀏覽著各項檢查的報告單,而後動作一頓,放下手裡的幾張紙,朝面前軍裝筆挺的青年笑了下,說:「你女朋友沒有大礙,不用擔心。」
沈寂聞言,冷峻臉色沒有一絲變化,淡淡點了下頭,接過各項報告單,推門出去。
急診室外的走廊,忙忙碌碌人來人往,他抬眼瞧,姑娘乖乖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腦門兒上纏著一圈白色紗布,垂著腦袋,臉色怔怔的,似乎正在發呆。
一個牽小孩兒的婦人從另一間急診室里出來,追在醫生後面急切地詢問著什麼。被媽媽牽著的小男孩兒也就六七歲的年紀,模樣乖巧可愛,看見坐在長椅上的漂亮姐姐,調皮的小男孩兒眨了眨眼,忽然伸出小手戳了一下她的膝蓋。
姑娘一下回過神,抬眼看向小男孩兒,微愣,然後便從包里翻出一顆棒棒糖遞過去,摸摸孩子的腦袋,臉上掛著一個溫柔的淺笑……
沈寂沒有立刻過去。
他轉過身,徑直走向了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在洗手台前,站定,把手上的各類報告單放在台子上,擰開水龍頭彎腰洗手。低著眸,唇緊抿,面無表情。
水流嘩啦啦沖刷下來,淋在他手上,冰涼刺骨。
兩秒後,他關了水,垂著頭,兩隻胳膊微微屈起,撐在大理石檯面上,閉眼咬了咬後槽牙。毫無徵兆的,兩手握拳猛地狠狠往下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