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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一片純白色,靜謐極了,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運作聲。
溫舒唯走到病床邊。
沈寂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長達一年的昏迷臥床,讓他整個人消瘦了不少,他閉著眼,眉目舒展,面容俊朗乾淨,蒼白溫和,就像是疲憊到極點後的解脫,陷入了很深很深的夢境。
溫舒唯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床頭柜上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花瓶,裡頭的幾朵鮮花略微枯萎。她伸手換上新的。
「明天上午是團建,今天我可以多陪你一會兒。」她笑了笑。胳膊輕輕放在他輸著液的右手旁邊,單手托腮,側著頭,目光定定落在沈寂臉上。
沈寂不語。
「小松說元旦節要到亞城來。來看看你。」溫舒唯輕輕握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右手。由於每天都要輸營養液,他冷白瘦削的手腕上掛著留置針,她小心翼翼,怕弄疼他,儘管此時的沈寂已沒有任何知覺。
「弟弟已經高三了。」溫舒唯握緊他修長的手指,自顧自地說著,「他懂事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他逃課的消息了。」
說到這裡,溫舒唯不知想到了什麼,低頭輕輕笑出一聲。
「對了,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她食指彎曲,調皮地勾了勾他結著薄繭的指腹,「何偉前些天給我打過電話,他們麵館的生意越來越好,今年,他們存下了一些錢,準備把隔壁的鋪子也盤下來。還提前邀請我去參加他們孩子的周歲宴。」
無人應答。
「真快啊,不知不覺就一年了。」她臉頰輕輕貼住他的手背,像是呢喃低語,又像是感嘆,目光透過窗外的冬夜,流轉到很遠的遠方。
沈父勸她放手。
程菲說,怕她耗費了青春和時光,最後什麼也沒有得到。
溫舒唯看著夜空,忽然淚濕眼眶。
「我怎麼會什麼也沒有得到?」她靠著沈寂,眷戀地閉上眼,嗓音溫柔得就像一陣風,一個夢,「你明明,已經給出了你整個世界。」
空蕩蕩的病房裡,始終無人應答。
*
元旦節的前一天晚上,宋子川來了,帶著一份報紙和一小袋水果。
好些日子沒見,溫舒唯發現他似乎長高了些,也長壯了些,個頭已經在一米八以上。宋子川這張冷漠的臉,似乎永遠也不會有什麼生動的表情,他依舊眉目冷淡,整個人看著非常有距離感,難以接近。
高考已經結束。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叛逆不羈的孤僻少年,於今年六月,被中國解放軍空軍工程大學錄取,目前已經是空工大的學員,成為了一名在役軍人。
溫舒唯請宋子川坐到病床邊,給他削蘋果。
宋子川看著病床上的沈寂。曾經如雄鷹般不可一世無所不能的男人,沉默地躺在那兒,雙眼閉合,很安靜。
「他一直沒有醒過?」宋子川問。
溫舒唯動作微微頓了下,搖頭。
宋子川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陣,他目光才從沈寂身上離開,望向一旁的溫舒唯。他把手裡的那份東西遞了過去,平靜道:「只是我們學校的內部刊物。上面有一則消息,你看完,或許會稍微好受些。」
溫舒唯伸手接過報紙,頓了下,回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來看他。」溫舒唯淡笑著說。
聞言,宋子川靜默了半晌,才道:「其實直到現在,我都不能釋懷。我爸是為了救他死的,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作為宋成峰的兒子,我這輩子也沒辦法原諒他。」
溫舒唯垂著眸,沒說什麼。
「但是作為一個軍人,一個中國人。我敬重他。」宋子川淡淡地說。
屋子裡忽然一靜。
溫舒唯把去了皮的蘋果遞給宋子川。宋子川注意到她細白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一睡不起,自己該怎麼辦。」宋子川忽然說,「或許你應該開始新的生活。」
溫舒唯靜了數秒,笑了,「我早就在心裡嫁過人了。」
宋子川只在病房裡待了不到二十分鐘便離去。溫舒唯起身把宋子川送到了醫院門口,折返回時的途中,她隨手翻開那份報紙。
少年面冷內熱,很有心,要提醒她看的位置,還特意用黑色簽字筆畫了一個小框。其餘位置則全部塗抹了一遍,擋住了主要內容。
溫舒唯不自覺地微微一笑,手指撫平報紙的摺痕,細看。那是一行很小的印刷字,嵌在右下方,只占據了極小版面:
【今年,由西藏十四所的航空母艦研發工作取得重大突破,其中一份核心文件曾遭境外分子竊取,我國海軍數名戰士與之展開激烈鬥爭,浴血奮戰,不畏犧牲,最終將文件追回。】
忽然吹起一陣風,風裡夾雜著海的濕氣。
風迷了溫舒唯的眼睛。她一時出神,直勾勾望著這行小小的鉛字。下一瞬,毫無徵兆的,一股巨大的悲慟劈天蓋地席捲了她。
她手指收攏,攥緊了報紙,轉身小跑進了住院部一層的洗手間。她雙手支撐在洗手台上,數月來第一次,無聲大哭。
數名戰士,浴血奮戰,不畏犧牲。
短短十餘個字,便是所有。
亞城還是這座亞城,繁華忙碌,盛世仍是這個盛世,安定富強。沒有人知道他的付出,他的故事,甚至,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