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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洲走進書房時,梅鳳年正坐在書桌後方看一份文件,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鏡,垂著眸,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梅四少則冷冷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翹著腿,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一枚金屬打火機,火苗忽明忽滅,一閃一閃,鬼眼似的。
百里洲反手將門關上,神色寡淡,語氣仍舊是恭敬的,「梅老,四少。」
「來了啊。」梅鳳年眼也不抬地應了聲,邊瀏覽文件邊給端起茶杯抿了口,「坐。」
百里洲看了眼。書房裝潢雅致,設有專門的會客區,兩個單人沙發並排擺放著。他彎腰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來,就坐在梅四少旁邊。
書房隔音效果很好。
外頭風雨交加雷聲大作,屋子裡卻靜極了,只能聽見落地鍾滴答滴答的聲音。
須臾,梅鳳年像是終於瀏覽完手上的資料。他放下文件,摘眼鏡,略顯疲憊地用手指揉摁眉心,淡聲道:「小洲,警察那邊放出了你的通緝令,現在亞城也不太平。為了你的安全,我想提前送你去東南亞那邊避一避,你意下如何?」
百里洲點了下頭,眉目冷淡平靜,「梅老決定了就行,我沒有意見。」
「好。」梅鳳年笑了下,「你先回去收拾行李,半小時後到客廳,會有人護送你安全離開。」
百里洲說:「是。」
梅鳳年點燃一根雪茄,緩慢吐出一口煙圈,目光掃過坐在百里洲身旁的梅四少,皺了下眉,微微責備:「老四,看你,也不知道給小洲倒杯茶。」
梅四少的病容顯得格外慘白。聞言,他笑了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百里洲,笑道,「百里老闆,這次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這杯茶,就當為你踐行。」
「多謝四少。」百里洲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回桌上。
梅鳳年被煙霧熏得眯了下眼睛。用力深吸一口,菸捲極速被火舌吞噬。他傾身,把還剩半截的雪茄戳熄在菸灰缸里,忽然問:「小洲,你是多大年紀開始跟著樊老弟的?」
百里洲答,「十七歲。」
「十七歲……」梅鳳年似乎感嘆,「這麼多年了啊。」
百里洲沒吭聲。
「這些年,你為梅家打拼賣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好像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是樊老弟把你帶到我跟前,對我說,你是一個好孩子,心思縝密身手也好,多多栽培一定有大出息。」梅鳳年莫名嘆了一口氣,「可惜了,可惜了。」
聽到這句,百里洲已敏銳察覺到什麼,眸光驟凜,下意識便去摸腰上的槍。可晚了一步,他指尖剛碰到槍,一陣冰涼的金屬硬物已抵住他太陽穴。
百里洲身形驟頓。
與此同時,他察覺到一股暈眩感從大腦深處蔓延開,短短數秒間,他的手臂,雙腿,甚至是手指,都開始變得沉重,麻木,反應遲緩。
「百里老闆,爸爸在跟你說話呢。」梅四少裂開嘴角,露出一個勉強能稱之為「笑」的森然表情,輕聲用英語道,「認真聽。」
「……」百里洲用力咬了咬牙,凝神,強迫自己將渙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
是剛才那杯茶。
他猛一下抬眼盯著梅鳳年,定定的,死死的。
眼前的景象逐漸混亂,有什麼東西從一片混沌虛無的深處突顯出來,可他看不清。百里洲瞳孔開始失焦,渙散,他用力甩頭,但無濟於事。
他的意識在抽離,但眼神中並無絲毫懼色。
「小洲,別恨梅老。」梅鳳年悵惋地說,「你在條子那兒留了把柄,留下你,等同於放了顆定時炸彈在我枕頭邊上。你活著,我連睡覺都不踏實。」
「茶里的藥有大量的麻醉劑。老四開槍的時候,你不會很痛苦。」梅鳳年滿臉不忍的表情哥,沉沉嘆息,說著朝梅四少擺了下手,示意之後的一切交給他,自己則起身離去了。
百里洲的大腦已非常遲鈍,但看見梅鳳年離去的背影,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起身就要跟出去。
但雙腿支撐不住全身重量,他重重倒地。
短短的幾秒時間內,有許多畫面在他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去。
父親嗜賭成性,母親不堪重負,終於在一個雨夜拋下他獨身離去。十歲那年,賭徒父親因殺人入獄,他成了孤兒,住在雲城平谷區最破敗低賤的貧民窟,受盡冷眼和嘲笑。之後,抓捕他父親的一個老刑警看他可憐,收養了他,帶著他搬到亞城。
十七歲那年,他考入警校。第二年的年末,刑警養父和當時的教導員一起找到他,要派給他一項臥底任務。
養父告訴少年時的百里洲,做臥底,警校學員是最佳人選,底子是一張白紙,混進去不會被人懷疑。歷年,各市公安局都會從當地警校挑出最出類拔萃的精英送進各大涉黑勢力內部。
之後,百里洲數次在校內打架鬥毆尋釁滋事,被警校開除。
百里洲在樊正天手下的第四年,養父去世,負責與他對接的教導員在一次緝毒任務中犧牲,他的對接人員換了一個又一個。
終於在五年前,他掌握了樊正天的犯罪證據,將以樊正天為首的犯罪集團徹底摧毀,主犯樊正天當場伏法。
那時,百里洲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功成身退,走到陽光下,穿上那身警服,堂堂正正做回一個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