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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明落下淚來。
「回到地球,你不再需要我,你的親友會包圍你,你不再寂寞。」
「你還不明白我的處境?我一直寂寞孤清。」
「機械人只是機械人。」
「不行,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
「那是犯法的走私行為,地球嚴禁我們進口。」
「管他呢。」
「我不願意去。」
思明呆住。
「王君,我的構造不一樣,設計者把我設計得令人類一看見便喜歡我,但是我不適合家居生活,把我帶回家,徒然自尋煩惱。」
思明拉住她的手,「你會習慣的。」
「我永遠不會習慣,我不是人,環境不能影響我,我的思路,一早由電腦資料決定。」
思明深深失望。
「我要走了。」
「不,不要走。」思明出力拉住梅花。
梅花說:「請放手。」
思明不肯。
梅花向後一仰,「危險,請放手。」
話還沒有說完,她的一節手臂已經脫出來,露出一大扎電線與精密的電路板。
一連串小紅燈亮起,只聽得梅花說:「毀壞,毀壞,賠償,賠償。」
思明知道他錯了,她是不折不扣的機械人。
他拾起手臂,「對不起,梅花。」
梅花用另一隻手拾起那一隻手,一言不發,打開門,離去。
只是一具機械人,思明掩住瞼,他自作多情了。
通話器響起。
思明默默按著它,對方的聲音傳來,「先生,梅花毀壞,你可願照價賠償?」
「我願一意。」
「手臂修理費用是五百六十元美金。」
「沒問題。」
「明日時間,可願接受另一位伴遊?」
「好的。」
「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先生?」
「熱帶女郎,微褐色的皮膚,鹿般大眼睛,不多說話,非常溫柔,同時,我
希望學跳舞。」
「絕對如你所願,先生,她叫沙龍。」
「謝謝你。」
「不過先生,梅花修理好之後,要不要她再來?」
王思明想了一想,「不,不用她了。」
「好的,沙龍會代替她的位置。」
王思明躺在床上。
不用她了,反正每一個都一樣,都有優點,不如天天換。她們只是機械人,受了傷可以迅速修理,只要照價賠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天亮了,王思明起床工作。
天黑了,王思明下班回家。
一個女孩子捧著鮮果汁笑著出來,「我是沙龍,我來早了,見門掩著沒鎖,
便推門進來,請勿見怪。」
她穿著熱帶花紋的裙子,彩色斑爛,一雙黑色的眸子含情脈脈。
思明脫去外套,「你會跳舞嗎?」
「會。」
「願意教我嗎?」
「願意。」
王思明過去輕輕摟住她的纖腰。
沙龍輕輕地笑起來,那笑聲,貼在耳邊聽,就似銀鈴一樣。
思明不再會誤會。
她們只是伴遊社的機械人。理想生活 葛若文自床上躍起,一看鬧鐘,已經九點半,她不相信這樣大的悲劇可以發生在她身上,今早八時四十五分有一個關乎她事業榮衰的會議,而她居然睡過了頭。
她原本要向公司最大客戶發表明年度計劃書,大老闆會在旁觀察她的工作能力以便決定她是否升職。
這一升表示她的頭頂上司由十一位降至四位,不知看了多少瞼色。
而她睡過了頭!
若文慘叫起來,眼淚四射,怎麼可能,自小她永遠比鬧鐘早醒十分鐘,她不是那種疲懶得沒有明天的人。
若文大喊,真是天亡我也。
正心急如焚,熱鍋上螞蟻似團團轉沒法子,她忽爾聽得一陣鈴聲。
這是什麼?
鈴聲連綿不停。
若文的靈魂漸漸被它喚醒,這一次她真正自床上躍起,睜大雙眼,揮一揮額角的汗,第一件事便是把鬧鐘抓過來看。
六點半。
她搖搖鬧鐘,不相信,又取過手錶看。
六點半。
她松下一口氣,原來剛才那個是噩夢,有得救,她死不了。
經過這樣一嚇,一顆心咚咚跳,委曲不過,若文怔怔地落下淚來。
雖然是自由社會,衣食住行一樣不缺,若文卻覺得做人不容易,做人好辛苦。
也不能盡情痛哭,待會兒腫著雙目去上班,成何體統。
若文淋一個冷水浴,一邊吹乾頭髮,一邊喝咖啡看早報。
多年來習慣三四件事一起做節省時間。
若文化一個淡妝,穿上一套雪白藍邊金紐扣的香奈兒針織套裝,看看鏡子,自覺聲色藝都及格,便開車去上班。
到了公司,才八點正。
那噩夢總算漸漸淡忘。
但若文心底有股哀愁,揮之不去。
生命活一天少一天,總有比這個更高質的生活方式吧。
已經沒有空作如此深入的思考了。
諸同仁開始操作,若文指揮起來。
八點四十五分,貴賓蒞臨,會議開始。
若文色若春曉般站出來,已經叫人暗暗喝一聲采,接著口齒伶俐,妙語如珠,清脆玲瓏地講解了她的計劃,握要,有力,卻不予客戶任何逼迫感。
她的大老闆在會議開始後十五分鐘便決定給她升職,加薪百分之五十,提供私人辦公室,以及必要時,房屋津貼。
她的客戶心裡罕納:為什麼我們公司沒有這樣高質的員工?
計劃平平,並不見得超級出色,但是經葛若文包裝,便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客戶決定採用。
事實上,客戶在會議之後便簽下合同。
這宗大生意會帶給公司榮譽及進帳,老闆馬上笑開顏地說:「若文,待會兒一起午餐。」
若文應了一聲。
到這個時候,緊繃的神經才舒展開來,若文倒在沙發椅上,吸一支煙,喝一杯咖啡。
她情願吃一隻蘋果當午餐。
奇怪,她把辦公室生活處理得這樣妥當,成績斐然,但是她卻完全不喜歡這一套,她甚至乎厭倦這一切。
丟下煙,若文到洗手間去補妝,終有一天,她撲粉的時候想,這塊臉會褪色,一定有更好的辦法使臉色紅潤吧。像足夠的運動,像充分的睡眠,像愉快的心情,但現在,只能靠化妝品。
一位初級女職員看到她,不勝羨慕地過來說:「葛小姐,你真本事。」
若文茫然轉過頭來,陪一個笑,客氣地說:「是嗎,太過獎了。」教養與涵養告訴她,千萬不能囂張。
那位小姐說:「下月起葛小姐你可以用高級職員的洗手間了。」
葛若文沒想到這個。
不止一次,不耐煩的同事抱怨初級職員不顧衛生,終於,她有機會去一睹高級職員是否注意清潔。
洗手都分階級,夫復何言。
若文補完口紅。出去隨老闆到私人會所午飯。
又要能做,又要耐看,還得陪客吃飯。
累累累。難難難。
兩點半,老闆們還坐著聊天,若文識趣,先退下來,樂得輕鬆。
擠進電梯,忽爾聽得有人在她耳畔說:「我知道你想追求理想生活。」
若文一呆,抬起頭,過一刻,四邊張望,誰,誰同她說話。
誰知道她心底的渴望?
若文繼而訕笑,怕只是站在她後邊的人與友人說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電梯停住,大家匆匆忙忙往外走。
若文又聽見有人說:「……你想追求理想生活嗎?」
若文忍無可忍,霍地轉過身子,發覺她身後站著一名俊朗的年輕人。
那青年看見若文的臉,也一怔,心想,好一張秀麗的面孔。
若文心底猶疑,是他嗎,說話的會是他?
只見他與同伴打一個招呼,他同伴向他擺擺手離去。
他往前走兩步,見那標緻的女郎仍然呆站在那裡,躊躇,轉頭看她。
這時候,若文剛剛也轉過身子,兩人對望片刻,是若文先尷尬的笑了。
那年輕人鬆口氣,過去打招呼,「有沒有人介紹過我倆?」
若文搖搖頭,「沒有人。」
「我們以前有沒有見過面?」
「也沒有。」
「那麼讓我介紹自己,我叫劉迎新,這是我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