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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佑說:「你調的茶最好喝。」
電話鈴響,承佑去接聽,承諾問:「有事嗎?」
她也過去。
小如一個人靜靜吃蘋果餡姘。
承佑放下電話,「又要告假,一連三天不見人,這些家務助理真會欺侮人。」
「不如索性聘請私人看護。」
「我不喜歡那種氣氛。」
承諾說:「幸虧經濟不是問題。」
話一出口,立刻發覺說錯了,怕姐姐多心……,她若無其事地取起茶杯,一口氣杷茶喝光。
小如靜靜地看著阿姨。
承佑收拾茶具,一邊說:「麻煩你帶小如出去走走。」
承諾說:「不要客氣。」
她替小如穿上大衣鞋襪,輕輕問:「去什麼地方,湖邊公園餵野鴨子可好?」
小如沒有回答。
從來沒人聽這小孩說過話。
承諾開車,帶小孩去散心。
車子一駛離,她的臉容忽然變了,她收斂了笑意,圓臉拉成長臉,嘴角有恨意。
她說:「幸虧你父親留下大筆遺產。」
小如眼睛看著車窗外風景,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葉承諾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先頭那個溫婉的阿姨,「有錢,白痴也不用吃苦,絕症也可以醫治,相反,正常健康的人,如果窮,卻需捱盡咸苦。」
啊,原來這才是葉承的真面目。
到了湖邊,她停好車子,拖著小如下車。
小如看到糙地,十分高興,奔出去追逐鴨子。
葉承諾一個人坐在長凳上。
她意猶未盡,喃喃自語:「嫁得個好丈夫,人不在,遺產也保佑你們母女一世,原來世上有人真可以不勞而獲,叫人艷羨,穿剩的舊衣服全給我,不用的舊家俱叫我來搬走,工人走了叫我頂上,妹妹當下人……」
葉承諾的語氣怨苦。
「我永遠是孤女。」她握緊了拳頭。
小如摔了跤,她阿姨並沒有過去扶起她,半晌,小孩自己爬起,照樣快活地奔走。
葉承諾冷笑一聲,「傻有傻的好處。」
她們兩姐妹有不同的道路,都走得辛苦,但不知怎地,承諾心中深深種下恨意,承佑卻不知道。
她輕輕說:「明明是我先認識他,明明是我們先約會。」
說的是姐夫郭家輝,可是,他最後選擇承佑,在倫敦註冊結婚後才告訴承諾。
十年了,承諾一直沒有原諒姐姐。
兩人一齊到他的出入口行做事,一個做了老闆娘,另一個仍然是小夥計。
直到郭家輝飛機出事,承諾才知道自己有多恨他們。
她當時的反應是:咦,不在人世了。
並不傷心。
差一點點,她便是這個寡婦。
接著,老師發覺小如學習有問題。
照說,承諾應該同情姐姐才是,但是承佑隨即帶小如到美國求診,叫承諾跟著打理雜務,整整做了一年跟班。
承佑驚惶、傷心、緊張,自然無暇顧及別人心情感受,她以為妹妹會體諒她。
看遍名醫才回來,結論全部相同,承佑捐大筆款項給某校,把小如安插自班裡與其他正常孩童一起學習,三年過去了,小如就象生活在自己一個小小緊閉的世界裡,不言不語。
然後,承佑發覺患了辱癌。
她們的母親便是因同樣的病症去世,承佑又開始出入醫院,同時,也改變了她的人生觀。
承佑反而心平氣和,順天應命,推卻所有應酬,與小女兒多多相處,同時,對妹妹也和善得多。
但是,承諾在一邊冷冷笑。
她握緊拳頭說:「沒在人可以不付出代價而過一生。」
這時,天下雨了,承諾醒覺,該回去了。
「小如,小如。」她站起來叫。
那孩子並不理睬她,躺在糙地上看天空。
承諾過去拉起她,「唉,你同我一樣的笨,鈍手鈍腳,慢了一步,什麼都落空。」
小如在歸途中一言不發,承諾給她一包巧克力糖。
到家,一按鈴承佑就來開門,「回來了。」
屋裡另外有人,是葉家相熟的鄧海能律師,正在讀文件給女主人聽。
一位中年太太伸手接過小如。
承佑說:「這是鄧律師介紹來的保母。」
小如並不認生,跟著保母去梳洗。
承諾掩飾心中疑惑,一聲不響。
鄧律師站起來,「二小姐,你姐姐已經正式命你做小如的監護人,她如有不測由你保管小如的財產,到她廿一歲。」
承諾一怔,什麼,多年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她緩緩坐下,不敢露出興奮的樣子來。
「你姐姐誠心邀請你來與她同住。」
承諾心中搖頭,不必了,免得三更半夜被她叫起來照顧哭鬧的小如。
「二小姐,請問你有什麼意見?」
承諾清一清喉嚨,「我姐姐會得痊癒。」
鄧律師彎一彎腰,「我們都這樣祝禱。」
「姐姐,你不必掛心,上天會保佑你。」
承佑嘆口氣,「幸虧我還有個好姐妹。」
她累了,擺擺手,上樓去休息。
承諾告辭之前到廚房去兜了個圈子,剛才用過的茶具已在洗碗機里洗淨。
她離開姐姐的家。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那環境具有天淵之別。
窗戶很少開,工廠區空氣渾濁,大廈對大廈,只得長年用一架小小冷氣機,承諾不大願意收拾地方,雜物堆滿空間。
她關上門,甩掉鞋子,開了瓶啤酒,對牢樽口喝。
做淑女講條件,快了,不久將來,她葉承諾也可以頭縛名貴絲巾,坐在開篷跑車裡,做一個名媛。
承佑如有不測,她就是監護人,承諾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來。
她已經辭去卑微的工作,仍然裝作很忙的樣子,其實,除出到承佑家,已沒有什麼事可做。
第二天,她到鄧律師處問個究竟。
她試探地問:「做一個監護人,責任很大吧。」
鄧律師微笑,「你不必擔心,葉小姐你天生有照顧人的本事,所以你姐姐才會把小如托給你。」
「那麼,姐姐給我什麼權益?」
「你可以簽名動用產業。」
「啊。」
「也就是說,你與小如都是你姐姐的財產承繼人,直到小如成年,才把一半財產交還她。」
承諾張大了嘴。
鄧律師也說:「她絕對信任你。」
後幾年在姐姐身上用的苦工見了效。
承諾離開律師辦公室。
她到附近一間珠寶店去,不,不是買,而是賣。
她在老闆面前取出一副耳環。
「咦,」老闆惋惜地說:「葉小姐,這副耳環,是郭先生送給郭太太的生日禮物,你看鑲工多麼精緻。」
承諾微笑。
「我們願意六折收回。」
承諾取過支票後走出珠寶店。
耳環從姐姐梳妝檯抽屜不問自取,是,不然,生活費用從何而來。
承佑的頭髮都掉光了,還要耳環來幹什麼,她這類身外物特別多,小如將來也用不著,不見了,她亦不知道,根本沒有時間心思去盤點。
先一陣子,承諾已經變賣過一隻在鑽表。
她梳洗過後才上姐姐家,雪白襯衫,身上散發著清新香皂味,一臉盈盈笑意,
這時的葉承諾,看上去再說善沒有。
連保母都想:這家母女不幸中大幸,是有一個這樣好的親人。
承諾一進屋循例放下水果糕點做茶。
承佑越來越依賴妹妹的精神支持,妹妹一來,她便有笑容。
承諾一邊陪姐姐聊天,一邊替她按摩肩膀。
「小如呢?」
「與補習老師上課。」
承諾一怔,「學什麼?」
「認圖案,學加減,老師是專門人才,自澳洲來,特別有耐心。」
承諾不出聲,姐姐總不願死心,痴心地以為人力物力可以救到女兒。
這樣下去,家財有一日耗盡。
這個時候,承佑忽然嘔吐。
「好端端,怎麼反胃,快叫醫生。」
「不,」承佑搖頭,「醫生說是化療後正常反應。」
承諾點頭,「叫小如來喝茶。」
她為姐姐斟出薄荷茶。
小如過來了,不聲不響,她穿著最考究的衣裙,看上去更像洋娃娃。
承佑介紹老師給妹妹認識,那老師為小如說了許多好話,給了母親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