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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是我也要出走。」
「為什麼把孩子逼成天才?」
「沒人知道,許是一種虛榮感。」
「童年已經夠短暫,還要連人生唯一最美好的時刻也要剝奪,太不公平。」
「所以我反對女兒跳班。」
「讓她多享受一年也罷。」
「這樣縱容,會不會使她變成庸人。」
有人笑了。「平凡便是福,我多年所見,凡是比我聰明的人,都比我更不快樂。」
「凡事不要勉強,聽其自然最好。」
朱揚一坐在冰淇淋店內與溫修文聊天。
他健談,她沉默,可是她喜歡聽他說話。
他在說他習泳的經過,詼諧生動。
「揚一,可會游泳?」
揚一不語,會,當然會,最好的教練,在私人泳池學,教練板著臉對五歲半的揚一說:「我給叄堂課,在六小時內一定要學會。」
揚一記得十分清楚,她咬緊牙關,游得筋疲力盡,晚上作噩夢看見自己沈在水底,可是她沒有令任何人失望,她是天才,兩節半課她便學會蛙泳,接著,是仰泳與蝶泳。
別的家長艷羨。「揚一的蝶泳矯若游龍。」
可是朱揚一無論學什麼,其間一點享受也無,唯一目的是要比人更快學會。
一天練叄小時小提琴,手指疲,還是要繼續,重複一次又一次,因為要上台演奏。
「──在想什麼?」
「沒什麼。」
「告訴我,將來想做什麼。」
揚一笑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問她。
明年拿到博士文憑,她打算進大學教書,她的學生將比她年長。
那一邊,慎之問:「揚一,出來那麼久,要不要打電話回家?」
一言提醒了揚一,她面色蒼白起來,她一向習慣向母親報告行蹤,今日卻故意犯規。
她強笑道:「不用,無人在家。」
心中明白,這上下恐怕母親已在尋人。
揚一十分了解母親,她的話即是無上權威,至恨有人挑戰她。
她出身好,學識一流,一心訓練揚一做接班人,漸漸揚一的成敗變成她個人的榮辱,她安排揚一的生活,操縱一切細節,一如她的生活。
曾有親友譏笑她們母女。「兩人都沒有生命,母親代入女兒的生活,而女兒過母親要她過的生活。」雖然諷刺,某一個程度上是真的。
一半也是嫉妒,品學兼優及相貌秀麗的孩子到底是少有的。
他們到了跳舞廳。
揚一傻笑。「我不會。」
溫修文說:「我教。」
揚一一竅不通,由得溫修文教她叄步四步。
他訝異地問:「從未跳過舞?」
揚一點點頭。
「怎麼可能?」
「沒有時間。」
「忙些什麼?」溫修文大表好奇。
揚一簡單地答:「學業。」
「暑假已經開始,允許我約出來,我把我會的全部傳授給。」
揚一駭笑。「那恐怕有十多種步法。」
「正確來說,二十一種。」
「誰教會你?」
溫修文笑。「父母、兄姊、朋友。」
「你功課好嗎?」
「還過得去,今秋進大學,修機械工程,與慎之同年,還須稍等。」
揚一不語,微笑,她喜歡這個男生,不願打破他的興致。
他在十五分鐘內教會揚一跳第一支舞。
揚一比拿到獎學金還興奮。
溫修文誇獎她。「人聰明,又肯學,是個好學生。」
揚一也笑。「謝謝你。」
一轉眼,不見了周慎之與她的男朋友。
「咦,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溫修文輕輕說:「同我在一起,也很安全。」
「呵,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揚一微笑。
「還想到什麼地方去?」
「電動遊樂店。」揚一興奮地說。
溫修文訝異。「我從來不去那種嘈吵雜亂的地方。」
「帶我去觀光。」
「要,到我家來,我大哥擁有百多種電腦遊戲。」
「唏,在現場,氣氛完全不同。」
溫修文笑了。「那麼,緊緊握住我的手,千萬不可放鬆。」
「是。」
傍晚時分,霓虹燈已經亮起,揚一跟著溫修文走到都會比較次一等的觀光區。
他們逛小販攤檔,吃路邊點心,接著,到電動遊樂店耍樂,他握住她的手,大殺四方,贏了好幾局,玩足一小時不必角子。
這時,揚一有點累了。
「可要送回去?」
揚一說:「這一走,不知要到幾時才可出來。」
溫修文訝異。「家把管得很嚴?」
揚一不語。
「來,我們去散步。」
天色漸漸黑暗。
朱太太的憤怒轉為悲哀與恐懼。
她終於說出心中話來。「我真怕以後都見不到這孩子。」雙手忍不住顫抖。
「不會的,」司機老於說。「揚一不過一時淘氣,出去走走。」
朱太太終於開始懷疑。「難道是我做錯了嗎?」
老於不敢出聲。
「她有天賦,我要幫她發揮,這是我的責任。」
老於終於說:「孩子有時也須要娛樂。」
「追求學問才是最大享受。」
「可是,揚一隻得十五歲。」
「我預計她二十一歲那年即可榮升教授,必須把握時間。」
老於嘆口氣。
「你在我家二十多年,有話不妨直說。」
「太太,消遣是生活不可缺少的催化劑。」
「你指浪費時間。」
老於不敢再說。
這時,電話鈴響了。
由警方打來。「朱太太,有人在跳舞廳見過朱揚一同朋友在一起,神情愉快,請放心,她倦了自會回家。」
「請繼續找她。」
放下電話,深深嘆息。「跳舞!這是怎麼一回事?離家出家去跳舞。」
老於暗笑。
「她父親去世後,我就把朱家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我不是逼她,她實在有天分。」
「太太,揚一回來時,請勿責怪她,以免她反感。」
朱太太一愕,嘆口氣。「你也站在她這一邊。」
老於不好意思再出聲。
朱太太落寞地返回書房。
鐘上的時針與分針都似怠工,捱不盡的更漏,朱太太呆呆地,第一次檢討她對獨生女的態度。
另一方面,揚一卻覺得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終於要回家了。
她衝口而出:「可以玩到天亮嗎?」
溫修文溫和地說:「我想不大好。」
他說得對,她很幸運,他也是個好青年。
「我們改天再出來。」
他輕輕吻她的手一下。
她坐下他的車子,由他把她送回家。
揚一硬著頭皮按門鈴,立即聽到腳步聲,老於與保母同時來開門。
「揚一!」大家鬆了口氣。
揚一故作無事狀,輕輕說:「這麼晚,你們還不休息?」
已經十二點半,揚一從未試過獨自外出逗留到這麼晚才回來,什麼事都有第一次。
她問:「媽媽呢?」
「在書房。」
這時,朱太太自書房出來,她並沒有走近揚一,只在遠處淡淡問聲:「回來了?」
揚一站住,預備接受極大的責備。
可是朱太太像是想通了什麼,她只是問:「玩得還高興嗎?」
揚一意外。「很開心。」
「以後,打個電話回來通知一聲,免家人擔心。」
揚一有點不置信,就這樣?這不像一向嚴厲的母親。
朱太太吁出一口氣。「別忘記別天有人聽演講。」
「我已經準備妥當。」
朱太太一聲不響,返回書房掩上門。
揚一再回頭,司機與保母亦已退下。
她低下頭。
真的把她當大人了,沒想到終於獲得她一直想爭取的自由,她吸進一口氣。
回到臥室,把明早的演講稿取出,換下身上粉紅色裙子,從衣櫥找到一套深藍色西服。
朱揚一還是朱揚一,不過,她自抽屜取出一方小小鮮紅絲巾,配那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