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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是奇在柱立並不是那麼失望,也許,她用家長名字登記。
「等一等先生,人客的確入住過,可是半天之後遷出。」
糟,他必不知人客搬往何處。
「區女士搬到五月花去了。」
他中了獎。
想再打到五月花去,身邊已無角子。
先找個地方住宿。
往回走,是唐人街,那處旅舍便宜些。
租好房間,放下行李,他洗一把臉。
廉價房間沒有浴室,淋浴需往走廊底公用間。
他到走廊打電話,「請接區寶全小姐。」
「是一○六五號房間?」
「是。」
電話接過去,周柱立緊張起來,他聽到有女聲餵地一聲,就在這個時候,他緊繃看的神經忽然負荷過重,他無法應付,掛斷了電話。
他閉上雙目。
他問自己:周柱立,你在幹什麼?
頭腦漸漸清醒。
他同她只見過一次面,他就追到倫敦來找她,目的是什麼,希望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慢著慢著,他們當中豈止隔著一個大西洋。
真奇怪,要到這個時辰才曉得此行有多麼荒謬。
他睜開眼睛。
小客棧走廊燈光昏暗,客人多數老弱,要不,就是似他這樣的過客。
同五月花酒店的雕樑畫棟,水晶玻璃吊燈不能相比。
他去找她?
不要笑死人才好。
一顆心漸漸平靜,也死了大半。
他牽起嘴角笑自己。
出來散散心也好,過去兩年日子過得實在太呆板沉悶,不出來只怕會發瘋。
他走到街上,看清楚了這個黝暗的城市。
在名勝區逛到下午,頓覺疲倦肚餓,回唐人街,忽然看到利口福招牌。
他推門進去,叫一碗叉燒飯。
女侍走近,「噯,是你。」
是公路車上少女。
他朝她點頭。
叉燒飯來了,碗特別大,肉堆得滿滿,另加送油菜一碟。
吃完了,付帳之際,聽見少女與店主咕噥,「華英俱樂部又叫外賣。」
「敝店不送外賣。」
「可是||」
「不勝其擾,不能忍耐。」
「我想,爸,還是再敷衍一次。」
周柱立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對那大眼睛少女有好感,他輕輕說:「外賣?我送去好了。」
少女轉過頭來,一臉感激之情。
中年人啼笑皆非,「你知是送往何處?」
周柱立笑,「華英俱樂部,就在轉角二樓。」
「好,好,尊姓大名?」
當下他們交換姓名身份。
鄧氏父女正是利口福店主,另外廚師是表親,當下做好十多碗湯麵,由周柱立挽起送去。
一敲門就開。
一名大漢出來,「這次還算慡快。」
收了面,想推上門,被周柱立伸手一格。
凶神惡煞,「幹什麼?」
「盛惠三十鎊正。」
「什麼,」對方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我們吃東西需付錢?你莫非吃了豹子膽!」
周柱立仍然不卑不亢地道:「請付錢。」
大漢正欲發作,身後卻有人說:「付他。」
「什麼?」
「另加小費,好傢夥,有膽色。」
周柱立收了錢,回到利口福,把鈔票交給鄧老闆。
那中年人目定口呆,「這是什麼?」
「客人付的帳。」
老闆眼珠子凸了出來。
周柱立解釋:「大概從來沒有人提過需付錢,所以俱樂部的人不曉得要付帳,一經提醒,他們十分慚愧,便即時付清。」
少女開頭髮怔,後來笑得打跌。
「大家都是華裔,好說話,況且,也不值得為幾碗面開到外國人的派出所去。」
「你是福星才真。」
周柱立沉默了。
是嗎,他有運氣?
不見得。
「紫珊,斟杯茶給小周。」
他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鄧小姐送他出門。
「你是新移民?」
「不,只是遊客。」
鄧紫珊看著他,「願意留下來嗎?」
柱立一怔。
「我們父女很需要你這樣的幫手,實不相瞞,他老,我弱,時時遭人欺侮。」
柱立低下頭。
這倒是個機會。
「你逗留多久?」
「五天。」
「請考慮我的建議。」
鄧紫珊迴轉店裹做生意。
回到旅舍,柱立實在太累了,倒頭大睡。
還是做夢了。
看到一個雪白皮膚的女孩同他招手。
醒來,發覺是個陰雨的早上。
他怔怔地為前途設想。
回去也沒有意思,不如留下來打一年工。
從司機到餐館,不能說哪處高哪處低,都是營生,他渴望轉變。
可以寫信回去辭職,二房東處,一個電話便可退租。
不如與鄧家談談條件。
他到走廊底去淋了一個浴,鬍髭刮乾淨,換件襯衫。
再在利口福出現,鄧紫珊幾乎不認得他。
鄧伯頷首笑,「原來是個英俊小生。」
談到食宿問題,還有,薪水若干。
鄧紫珊說:「工作時間長,很難進修,一進這道門,也別想走出去。」
「你別嚇唬他。」鄧伯賠笑。
「這是真的。」紫珊堅持。
「請說下去。」
「可是收入還不錯,連小費並不比外頭一個銀行經理差。」
柱立點點頭。
「我們家有一個有窗地庫,可以租給你。」
「證件?」
「有了工作,自然可以申請延期居留。」
之後日夜都會見著鄧紫珊。
有緣千里來相會。
鄧伯說:「你帶他去看看屋子。」
鄧紫珊笑,「離市區大約廿五分鐘車程。」
柱立想起來,「昨日,你怎麼會在公路車上?」
「車子拿去修未取回。」
如果不是,他不會見到她。
小小鎮屋在市郊,簇新,地庫有簡單家具,可推開長窗走到糙地。
當然不是租給每個夥計,由此可見對周柱立確是另眼相看。
他不是貪圖收入,而是這一份關懷。
他長年生活孤苦,缺乏溫情,故十分感激鄧家父女。
他決定留下來。
鄧紫珊只問了一句:「你為何來英?」
他如此答:「追求更好的生活。」
紫珊頷首,「同所有的華僑一樣。」
他一投入工作,如同為利口福添了支生力軍。
什麼都做:送貨、清潔、侍應、廚房……任勞任怨,並且虛心學習。
不過是眼看手見工夫,不難學會,待客殷勤大方,一日,有洋人來吃午餐,點兩菜一湯,頗有重複,柱立給他推薦另一味拼盤,客人又問豬肉是否冷藏肉,柱立耐心解釋,並取出鮮肉給他看過。
那人是當地一張報紙的飲食欄記者,回去在專欄裹給利口福三粒星評價。
鄧老闆樂不可支,把剪報貼在大門口。
周柱立則一笑置之,照常勤力工作。
廚房一隻鋅盤漏水,由他修妥,儲物室油漆剝落,他髹得光潔如新,店堂燈罩通通抹淨,壞燈泡撤換,地方頓時明亮起來。
鄧紫珊默然,怎麼捨得這個人走。
她父親悄悄說:「那就看你的了。」
一家小餐館能留得住他嗎?
紫珊幫他做洗熨,如今裹外分工,彼此生活都好過不少。
可是,在夢中,柱立仍然夢見那白皙皮膚的美少女,她叫區寶全。
這件心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聽。
人家可能已經去了巴黎、紐約,甚至溫哥華。
可是,他反而在倫敦留了下來。
過聖誕,利口福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下午,周柱立藉辭有事,告兩小時假。
他出去替紫珊挑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