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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奇異的看了我一眼。我傻氣的笑了。
我是妒忌了吧?我想我是的。我吁出一口氣。美寧有美寧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
我與他坐在廚房裡吃了早餐,我用右手,他用左手。我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我的天,我從來沒有這樣吃過早餐,但是我真的快樂,我真的快樂。他做的煎蛋比什麼都好吃,如果我每天有這樣的胃口,我會變肥婆。
"多吃一點,"他說,"你太瘦。多睡一點,晚上你一直驚醒,知道嗎?"
我搖搖頭。
"不過別吃得太胖。"他帶點警告的語氣,"我妻子就是從來不節食,她就要比我重了。"
我抿著嘴笑,我真忍不住。我在想,他是對每一個女孩子都是這樣嗎?即使是,只要我有份,也無所謂了。
"女傭人請假兩天半。你會不會家事?"他問。
我點點頭。
他不置信。"你?學學看吧,我每天換兩件襯衫,一條褲子,內衣……"他看著我笑了。
"你妻子替你做這些?"我問。
"我們的女傭人。"他說,"我妻子,什麼都不理。"
"她是個漂亮的妻子。"我說,"那還不夠?"
"哦,你以為我的趣味很低?"他笑。
"我聽了也很高興,"我做作的點點頭,"你同時也看中了我。"我向他擠擠眼。
他笑著搖搖頭,做無可奈何狀。
他還是握住我的手。"你有很軟的手。"
"你的手,暖。"我說。
他凝視我。在他眼睛裡,我看到了感情。我垂下了我的頭。我們還是有感情。我應該高興還是難過?
他吻我的額角。他常常吻我,我說過,他真是一有機會便吻我的。但是有多久呢?
不要想多久。
我抬起頭來。"我的左手要殘廢了。"我說。
"我不會放開它的。"他宣布。
我忽然說:"總有一天你要放開的。"我是衝口而出的。
他沉默了。
我馬上後悔得不得了。為什麼不灑脫一點呢?為什麼不?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他終於抬起頭來說:"到那一天才說吧。"他再吻我的臉,"你要上哪兒午飯?"
"讓我煮好了。"我搶著說。我急著要忘記那一句話。
"不不,我們出去吃,"他拉起我說,"別呆在家裡太久。"
"好!"我跳起來。
"你喜歡我的屋子?"他問,"不願意離開?"
我搖頭。"我只喜歡你的客房與廚房。"我說,"還有書房。"
他打開了大門。"那是我妻子永遠不到的三個地方。"
我想起來了。"你在放假?"我問他。
"我請了假。"他答。
我想問"為誰"。他已經說:"為你。"
我有種輕飄飄的感覺,看我真是一個十二分天真的人。
我只不過要聽幾句好話而已。
他帶我出城。我們到了一個小飯店吃飯。可是那裡的菜式之好,簡直無出其右。美寧與她的哥哥一輩子不會想到有這種地方(我應該公平一點,美寧也已經盡了力了)。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家小館子,我們叫了一整桌子的菜,吃完了之後滿街的跑。
他甚至買氫氣球給我。
我看到對面街上有棉花糖,一直嚷,他拖住我搶過紅燈,追上了小販,付了銅板,買了糖,遞在我手裡,我半晌不出聲,我怎麼捨得吃?
"怎麼?"他問我。
"不捨得吃。"我據實答。
"傻。"他又吻了我的額角。在街上。
他對我像對他的女兒。他一點也不掩飾喜歡我。
天曉得他叫我呆了多久。
然後我們滿頭汗的去看一場電影。那是一個國語片。不過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著銀幕。我一直看著他的臉,他也一直看著我的臉。
我只覺得我們兩個人都差不多了,瘋了。甚至是與我第一個男朋友在一起,我也沒有這樣子開心過。
這是我們兩人的假日,不只是我的,一定也是他的。
散了場他開車送我回到家。
他說:"我該讓你回去,但是我不給你回去。"
我笑。"你還是讓我回去的好,我女朋友美寧已經生氣了。"'
"反正她已經生氣了,你回去也沒有用。上我這邊來。"
我笑著搖搖頭,拉著他的手,一直到他的家裡。
(十七)
這間屋子,馬上要變我的家了,除了他的睡房外,其餘的地方,我都非常熟悉。我特別中意他的書房,我一本本地展閱著他的書。他總是不相信我看過這些書。他甚至出題目考我,叫我回答。
但是我並不是每次都答得出,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說:"我看書看得很粗、很快,但是我盡我的時間看。"
他點點頭。"很不容易了。"
"謝謝你。"我很高興。
"你的時間從何而來?"他問。
我笑。"哦,你不會相信這都得拜託我每年沒
地方可去,只好躲在家裡拼命看這個看那個。"
"我不相信,你可以走去找到一打兩打的男朋友。"他說。
我搖頭。"我不大走出去,我常常躲在家裡,我見我的女朋友,向她們訴苦,如此而已,我沒有你想像中的多采多姿,我是一個很悶的人。"
"你不是。"他撥開我的頭髮,他又吻了我。
我問他:"如果我與你有機會結婚,我們會不會在一起過一輩子?"
他微笑。"我不知道,我真想娶你。"
我搖搖頭。"然後在書房裡坐二三十年?那沒有味道。"
我把他的書依次序一本本的放好,與原來一模一樣。
我轉頭說:"你的太太永遠看不出我來過。"
他低頭,他的笑容還在臉上,我看住他。
我常常用我很平靜的語氣,我沒有做作,我心中是真的無浪無風,何苦裝得戲劇不堪。事實都呈在跟前,我不是一個逃避現實的人。
這是我假期,一個我從未奢望過的假期。
我該滿足了。
當我到美寧家來的時候,我是如此的頹廢不振,他至少使我變成一個正常的人了,正常的女子也有寂寞有傷感,但是他治癒了我,我不感到我是個殘廢了。我感激他。
如果我可以使他快樂,我也得儘量使他快樂,我很高興,因為我看得出他的快樂不是矯情,他喜歡跟我在一起。
"你懂得煮咖啡?"他問我。
我皺皺眉頭。"我試試看。"
"你到底會什麼?"他抱住我輕聲問。
我嬉皮皮笑臉的答:"破壞別人家庭幸福。"
他放開我,我走到廚房去,為他煮了咖啡,有現成的自動咖啡壺,應該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我不後悔我的調皮,太一本正經不是渡假的應有的姿態。
我把咖啡端出去。
"牛奶?糖?"我問他。
他在書桌前整理文件。"三顆糖,不要牛奶。"
"要加酒?"我問。
"不要。"他沒有抬頭。
"我真怕見到喝咖啡什麼都不放的人。"
"你怕我?"他抬頭笑。
"不怕。"我說。
"把咖啡給我。"
"是,主人。"
"不要這樣調皮,你會使我覺得老。我是有點老了,是不是?"他推開他前面的文件,看著我。
"當然不老。"我說,"我覺得你與我差不多大。"
他喝了一口咖啡。"很香。"
"我會沖奶茶。"我說,"什麼茶怎樣沖,我都知道一點。像這個碧螺春,先泡半杯,倒掉,再沖水,才喝,泡之前要把杯子好好的燙過,泡好蓋上蓋,再淋開水——"我說得很神氣,比手劃腳。
"你會做一個好妻子。"他說。
"不,"我搖頭,泄氣了,"大多數的男人喝可口可樂就妥協了,你不知道這年頭——男人的趣味有多壞,我的意思是——最低限度把可樂倒在一隻漂亮杯子裡,加點冰,放一片檸檬,但是他們連這種要求都沒有,把一個瓶子打開,插兩根吸管,他們就樂了,真可怕。"
他笑,他一直笑。"你在諷刺我?"
"你是那種男人?"我問,"你是那種男人?"
"不要把我估計太高,男人總是男人。"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