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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女人若長得渾厚,難得美麗。

    我呆呆的看著她,半晌才說:「好。」

    「太太呢?」她問。

    「不是太大,是未婚妻,那日是訂婚宴。」我改正。

    「啊,人呢?」

    「當更,她是護士,輪到她當夜更,請不了假,所以我一個人來,你不要見怪。那禮物太名貴了,但是她很喜歡,如我說要退,恐怕免不了一場爭吵,所以只好貪心一下,收下了,對不起。」我說。

    她微笑,一面朝客廳走去,「什麼的話,怎麼道起歉來了,是我的面子,你們不嫌棄我的禮物。」

    過了一星期,她精神又好一點了,還是瘦。所謂弱不禁風,便是形容她這類人物的。

    她請我到吃飯間,已擺好了三副碗筷,都是一色黑牡丹花紙的,象牙筷子。

    我在椅子上坐下,她問我要不要酒,我要了一點拔蘭地。

    替我倒酒的時候,她微笑說:「你一定不相信我,那次入醫院,完全是意外。」

    「是嗎?」我也微笑。

    屋子裡靜到極點。世路難行錢做馬。有人一家八口一張床,她卻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錢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她喝了一點酒,她說:「王醫生一定在想,這女人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呢?但凡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女人,錢的來源不過來自兩處。一、老子剩下來的。二、撈回來的。你一定在猜:她的錢,是撈回來的,還是父親給的呢?」

    我微笑。從沒見過她這麼有趣可愛的女人。

    她問:「王醫生,你說說看,我的錢自哪一處來?」

    我喝了一口拔蘭地,但覺味道之柔和,無出其右,可是猜不到是哪一種酒,因為已經轉放在水晶瓶子裡了。

    我說:「父親再闊,對子女也不會這麼排場。越是有錢的老子,兒子女兒越是玻璃夾萬,跑車不過開個MGB,了不起啦,用用老豆的司機充場面,如此而已。」

    她笑,「王醫生說我是撈女?」

    我問:「你的親人呢?」

    「我沒有親人,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一點錢。新加坡沈某是我的丈夫,他沒事就來我這邊了。」

    我還是微笑,心中即為她可惜。

    「你一定在想:可惜了,是不是?」她笑。

    我教訓她:「不要想別人想什麼,聽別人說什麼。」

    「王醫生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我看看飯廳的布置,一個女人若能賣出去,且賣得這麼一個好價錢,不妨多賣,這也是一種本事。

    她說:「沈某人有五六個我這樣的女人,難得來一次,王醫生放心,且他也不是一個多疑的男人。」

    我笑,「這你倒想錯了,我是問心無虧。」

    「是,像王醫生這般的好人,堪稱少見。」她舉舉酒杯。

    傭人開始一道道的上菜。那些菜都不像是家常做得出來的,她倒是存心請我吃一頓。可惜蘭蘭沒來,否則也看看這些闊小老婆的姿態。

    是可惜了,以她的姿勢容貌,絕非小老婆七姨太型的,做人家小老婆,我先覺認為第一個條件要俗,屁股要大,皮膚要黑,非得有一種惡俗的美不可,濃妝艷抹,閒來勾小白臉,上澳門大賭的,不應該似的。

    像她這樣,會是個得寵的小老婆?不可能。

    「王醫生很靜。」她緩緩撥著碗裡的飯。

    我不響,實在很好,我肚子餓了,毫不客氣的吃著。

    「王醫生倒是賞光,肯來吃飯。」

    「為什麼不來?」我倒是一怔了。

    「做醫生何等光明磊落,怎麼肯往人家小老婆處晚飯?」她倒是說得一本正經。

    我失笑了。我說:「醫院裡既然那么正經潔淨,你的項鍊耳環是誰偷的?你吃了這次苦,以後就小心點了。」

    她也笑,「有一位護士小姐對我說:『你想死,別吞安眠藥,安眠藥早過時了,難得死人,徒然添增我們麻煩而已。』她勸我服山埃,或是五十樓跳下來。」

    我說不出話來。

    「然而我那一次,是意外啊,我可沒想死,我放棄榮華富貴不享,進鬼門關做甚?」她嘲弄的說,「要死,吊頸抹脖子,林林總總,怎麼會死不了,這位護士小姐的關心忠告,我絕對記得。」

    隔了很久,我只好說:「這年頭,做護士也難,薪水少,時間長,累了,人的怨言就多,這種現象,實在不好。」

    她淡淡一笑,「可以做人家小老婆呀,工作時間短,待遇高,行行出狀元,做一行就別怨那一行,如今我是見識過了,真正是白衣天使!」

    我笑,「我不是多心的人,我未婚妻就是個護士。」

    她冷笑,「看也看得出來。我怕你多心?我不怕任何人多心,若我死在那醫院裡,就不明不白了。如今熬得命出來,我找了幾個律師,告了一狀,管你們是政府的還不是政府的。」

    我吃一驚,發了呆,「告誰?」

    「告醫生,所有當值的人都有份,你跟他們說一聲,哪兒涼往哪兒呆著去,我那一條項鍊是有紀念價值的,就這麼丟了?」

    我看看她,做人家小老婆的,都得有一手,我可真輕視她了,這頓飯,吃得有原因。於是我沉默不響。

    她笑,「你以為我真丟了?富不與官斗,我又沒富,況且誰叫我自己不好,跑進那個地方去!後來請了兩個私家偵探,就把項鍊耳環給找回來了!」她笑嘻嘻的掏了項鍊給我看。

    我看到項鍊下的墜子是與她那種戒子一般的鑽石,就明白了,這女人,神通廣大,狡黠多端,我確信她服過量安眠藥是意外,這樣的女人,哪裡就肯去死?人不可以貌相啊,我總算知道了,聽如此奇峰突出的談話,也是少有的機會。

    「究竟是誰拿的呢?」

    「你說是誰拿的?」她反問。

    我不出聲,只是看著她。

    她幾歲?不過二十多歲。怎麼生得這般心思,未必是什麼好事。人要渾渾淳厚,像蘭蘭便好,而蘭蘭有她做人的一套。真的達到了,她便心滿意足,不固他想,她也不懂刁鑽古怪,深謀遠慮,蘭蘭是笨的,鈍的,普通的,然而對於蘭蘭,我是可以放心的,完全沒有顧忌的,對著一個簡單的老婆,未嘗不是一種享受。

    飯吃完了,傭人拿出來毛巾,我擦了嘴,吃了水果,又再是毛巾。

    我覺得我應該走了,這樣子的女人,是可怕的危險的,我不後悔我來了這一趟,既來之則安之,但是以後就沒必要跟她再有往來了。

    我起身道別。

    她也沒有留我,極客氣的送我到門口,與剛才的態度又不一樣了,一個千變萬化的女人。

    我走向我的車子,剛才沒看見,她的車房門口,泳池旁邊,停著一輛費拉里狄若,翩寧弟林設計,我看了幾眼。

    她笑說:「最蹩腳的費拉里,簡直就是牛後哪。」

    我笑:「這是牛後,雞是什麼?」

    她不響,按了按電動車房門,車房的門緩緩升起,裡面停著一輛勞斯萊斯康尼希。還有一部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怪跑車。

    我說不出話來,「再見。」我說。

    「再見,王醫生。」她說。

    她向我展示這麼多的財物,是什麼意思?表示她物質生活毫不缺乏,超人一等?沒有自殺的道理?還是表示她把自己的軀體實在賣了個好價錢?

    幸虧我將來娶的是蘭蘭,這人只懂得福特佳利是跑車。

    老天!幸虧。第三章  回了家,蘭蘭的電話就來了,聽到她的聲音,我有種回復到現實生活來的感覺。

    她嘩啦嘩啦的說:「小李忽然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

    「改行了,不做護士了,你說奇不奇?苦讀了兩年,忽然放棄了。」

    「啊?」我心裡明白了幾分。

    「奇的是有兩個大漢找她說話,然後她就辭職不幹了。」

    「啊,還有其它的事沒有?」我不想她再提那一筆。

    「嘿!有一個女的說我鑽石大是大了,亮是亮了,可不知道是否人造鑽!哼!」

    這便是蘭蘭天大的煩惱。

    「你就說是人造鑽好了。」我笑。

    「不,我說:太小了,才一卡拉,犯不著找人造鑽來充。」

    女人們都有一手,可別小覷了各等各樣的女人才好。

    「喂!你那頓吃得如何?」蘭蘭問。

    「菜很好,可惜你不在,我一直掛念你。」這是真話。

    「又來了,」她在電話那頭竅笑,「怎麼愛得這麼肉麻的?」

    「是真話,有什麼肉麻?」

    「好,就相信你一次。」她說,「早點睡。」

    「知道了。」我掛了電話。

    天還是熱。

    我覺得我與蘭蘭真是天生的一對,咱們倆都是普通人。

    若是錯混到不平凡的人群里去了,倒也是一種痛苦。

    急症室里開始有不少服毒自殺的女病人,有些救了回來,有些沒救回來,然而始終沒有人再叫我去取錢,小李心腸軟,心腸也貪,她以為這女病人是無主孤魂,那些好貨,不揀白不揀,誰曉得偏偏弄出毛病,倒真的應了她口頭禪:「不好了!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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