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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雲耳邊嗡嗡聲,過良久,她才說:「我並無處理這種事的經驗,我要考慮一下該怎麼做。」
「他們一有準備,你就落了下風。」老胡急得不得了。
又過一會兒,蓓雲才說:「我早已輸了。」
「還沒計量,怎麼甘拜下風?」老胡額角冒汗。
「我不是打蟀。」
「也該是非黑白弄個清楚。」
蓓雲怔怔地想:天亡我也,無端端臨時改了旅程,自七號珊瑚島來到八號珊瑚島,碰上了私自出走的周至佳,白板對死。
蓓雲臉容蒼白,毛骨悚然,這一刻終於來臨。
「蓓雲,真沒想到周至佳是這樣的一個人。」
蓓雲疲倦得不得了,「是,真沒想到。」她完全不想辯白。
胡乃萱當然知道話已經說得太多,於是閉上尊嘴。
蓓雲最後問:「他們在哪裡?」
「在鸚鵡廳。」
「老胡,幫我一個忙。」
胡乃萱慷慨地答:「你說,我一定會為你做得到。」
「去幫我改飛機票,我希望馬上走。」
胡乃萱大為詫異,「蓓雲,要走的應該是他們兩人,你別弄錯了。」
蓓雲沒有回答,她已經累得不想解釋。
胡乃萱馬上說:「我這就替你去辦。」她站起離去。
巫蓓雲外表看去猶自十分鎮定,她緩緩向旅舍走去,一路問准了鸚鵡廳所在。
她還有心情這樣想:真是個獵艷的地方,挖空心思,別出心裁來討好遊客,一個喝咖啡的地方竟擺了幾十隻鳥籠,籠中鸚鵡紛向客人祝賀:「你好嗎」,「謝謝」,「請再來」……那尖銳的饒舌聲此刻聽在蓓雲耳中十分諷刺。
一隻白色的鸚鵡對牢蓓雲展翅,「快樂,快樂。」它不住重複。
蓓雲看到女兒朝她迎過來。
「媽媽,」小雲握住母親的手。
蓓雲不見周至佳及他的女伴。
蓓雲問女兒:「你肯定沒有看錯人?」
小雲黯然答:「那的確是爸爸。」
蓓雲便說:「媽媽有點事要先回家,你可以留下來,胡阿姨自會陪你。」
「媽媽我同你一起走。」
「不必,媽媽想獨自處理這件事。」
「你會無恙吧?」小雲十分擔心。
蓓雲詫異了,「自然,你對母親沒有信心?我幾時令你失望過,這些年來,我一直把所有事宜處理得妥妥噹噹。」這話是巫蓓雲說給自己聽的。
這時身邊另一隻七彩的紅嘴綠鸚鵡忽然大叫:「幸福幸福」,蓓雲把女兒緊緊摟在懷中。
只有這個孩子是真實的,只有小雲全盤接受她的愛,蓓雲可以放心,她付出多少,小雲會照單全收。
這年頭,還希祈被愛?有人肯讓你盡心盡意愛他,已經很好。
巫蓓雲取消假期回家的第二天,周至善先來探風聲。
蓓雲並沒有責怪她,只是苦笑道:「我一向把你當作朋友,至善。」
周至善漲紅臉,訕訕道:「我並不知至佳背著你做了些什麼。」
但是她幫他隱瞞事實,她訛稱至佳住在她家,其實這段日子,至佳另有住所,招呼他的,只怕是他的紅顏知己。
周至善只不過是巫蓓雲的姻親,她們之間,並無血緣關係,周至佳身邊一換人,周至善的嫂子便另有其人,也難怪她。
蓓雲說:「我的屋子只招呼朋友。」
至善遺憾地告辭。
當天傍晚,周至佳也趕了回來。
他的開場白十分稀奇:「我以為你同小雲去七號珊瑚島度假。」不是他的錯,當然也不是蓓雲的錯,就差沒說是社會的錯。
蓓雲輕輕道:「陰差陽錯。」
「令你尷尬,真不好意思。」
「我相信胡乃萱不致笑我。」
「這件事可以處理得更好。」周至佳像十分遺憾,姿勢不夠漂亮。
「她是誰?」蓓雲終於問。
「你不認識她,她是我的一個學生,你可願意認識她?」
「免了。」
巫蓓雲還沒有進化到這種地步,她很明白,對任何時代的男性來說,現役情人與妻子如能姐妹相稱,天下大同,是至大成就,可幸巫蓓雲就是辦不到。
只聽得周至佳說:「她的名字,叫左碧顏。」
呵,還以為是紅顏呢。
不知是否蓓雲多心,她覺得周至佳在念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很具鏗鏘之聲,有點欲歌之頌之的意味。
他說下去:「她是個新女性。」
蓓雲忽然了解到,在周至佳心目中,她似已被貶為一個纏足梳髻的小老太婆。
「她認為父司母職無可厚非,社會真正的進步在男女隨時有能力轉換位置,換句話說,她支持我做全職父親。」
原來如此,原來周至佳念念不忘他的新志願。
蓓雲問:「她是認真,還淨是賣口乖?」
「碧顏願意付諸實行。」
「你要為她生孩子?」蓓雲語氣非常諷刺。
「我只想為自己生孩子。」
「單身父親不易為,周至佳。」
「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蓓雲,這是我的哀的美敦,如果你不願意,我只好去求他人。」
蓓雲怔怔地看著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伴侶,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未必不知道她改了旅遊地點,他極可能故意偕女伴在同一地方亮相,以示警告,然後進一步威脅妻子就範:你若不肯,我就找別人。
蓓雲的眼神閃爍,不不不,周至佳不是一個深沉的人,他不會這樣工心計,所發生的事純屬巧合,並非出自安排。
蓓雲終於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蓓雲,你已經拖了我很久,我至多再給你一個星期。」
「你還沒有同小雲談過。」
「她一回來,我便與她詳談。」
「現在,你打算暫時離家在外小住?」蓓雲淡淡說。
周至佳默認。
他的意氣令蓓雲想起祖母說過的故事,在那個年代,女性還在儘量爭取更大的自主權,少女千方百計要與父母不認同的對象結合,大人越反對,她越激烈,終於不顧一切達成願望,才發覺原來當初一廂情願同愛情無關,那麼大的犧牲,只是為了反抗。
周至佳此刻的心態同該名少女相似。
衝動下做任何事將來都要後悔。
周至佳竟沒有替自己留點餘地。
蓓雲於是說:「你也應該利用這段時間想想清楚。」
至佳用手抹了一把臉,「我有信心會得適應新生活。」
蓓雲嘆口氣。
「蓓雲,我曾安然把小雲撫養大。」他固執如牛。
「那個時候,我們還年輕,精力充沛,對生活滿懷希望。」
「我還沒老。」
蓓雲不再言語。
第二天,她去飛機場接小雲返家,抬著頭,全神貫注留意出口,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溫和地說:「別緊張,繃著的神經最使人疲倦。」
蓓雲衝口而出:「呵,你。」
「可不就是我。」他微微笑。
他又出現了,穿黑色樽領線衫,雙臂抱在胸前。
「你住在本市?」蓓雲忍不住問。
「處處是家。」他笑答。
年輕人一副雍容,不知怎地,蓓雲臉上泛起一個微笑,他仿佛是她的老朋友了,看見他使她高興。
「接人?」她問。
「我是特地來看你的。」
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蓓雲微笑,巧言令色。
「你總在世上比較寂寞的地方。」他做一個註解。
蓓雲否認:「我有女兒,我沒有你想像中寂寞。」
年輕人不言語,他嘴角掛著絲了解的微笑。
蓓雲低下頭,暗覺淒涼,一個人的心原是世上最寂寞的地方,每個人都渴望被愛,如果沒有人去主動愛人,則沒有人會被愛,至少巫蓓雲勇於愛人。
年輕人一句話勾起她無限心事。
以致小雲挽著行車出來她都沒看見。
「媽媽,媽媽。」
蓓雲抬起頭,發覺女兒已經站在她面前,再轉過頭,人群中已不見那年輕人,像上次,還有再上一次,他匆來匆去,忽現忽滅。
蓓雲有點惆悵。
「看,」小雲說,「爸爸來了。」
站在另一個角落的,可不就是周至佳,他沒有忘記女兒,他向小雲招手,小雲朝他奔去。
蓓雲眼尖,瞥見至佳身邊仿佛有個人,誰?是那個碧顏抑或只是另外接飛機的人?
蓓雲替女兒挽起行李,再停眼看時,至佳身邊那張雪白的面孔已經消失在人群中,而小雲半邊身正伏在父親手臂上講個絮絮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