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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眼腫起如核桃,會不會是不捨得老伯、小郭過來看她,被曉敏推開。

    老伯輕輕提醒她,「孩子,你答應過我,無論怎樣,都會做他好朋友。」

    曉敏只得站起來,「我要到圖書館去。」

    郭劍波叫她,她沒有應,訕訕地說:「一會兒見。」

    什麼都被老伯料中。他像個活神仙。

    他並不屬於顧曉敏,范里與她同時看到他。

    抵達圖書館,曉敏撥電話找姐姐,接線生答:「顧小姐帶客人到列治文看商場去了。」

    曉敏略為放心,回到座位上,低頭看參考書,經過適才發泄,心情平和得多。

    「你好。」有人坐過來同她打招呼。

    曉敏拾頭,見是個廿一二歲的華人少年,便向他點點頭。

    那少年邊嚼口香糖邊說,「大家都是香港人,唔?」

    他態度好不輕浮,曉敏對他沒有好感,這種小孩,蓄著汗毛便當鬍髭,不能認真。

    「你是顧曉敏小姐是不。」他居然知道她名字。

    「什麼事?」曉敏不知道做錯什麼,竟得這等人前來搭訕。  

    那青年壓低嗓子,「我經人介紹,與你聯絡。」

    曉敏睜大雙眼,「請你把話說清楚。」

    他嬉皮笑臉,「聽講你經營一宗歷史悠久的古老行業。」

    曉敏眼神露出煞氣,「你再說一次。」

    少年一怔,揮手,「你誤會了,顧小姐,此古老行業不同彼古老行業,有人說你願替大學生撰寫論文。」

    「什麼?」曉敏大奇。

    他鬼鬼祟祟問:「代價是二十塊錢一頁A4紙,是不是?」

    真相大白,怒意全消,代之而建的是另一種憤概。

    曉敏問:「誰跟你說的?」

    「你天天在圖書館內尋找資料,努力寫作,很多人知道這件事。」

    「你完全誤會了?我不會寫論文。」

    「顧小姐,價錢可以商議,我念經濟系,題目很簡單,每張紙我可以加到二十五元。」

    曉敏想查明這件事,因問:「一共多少頁?」

    少年以為有轉機,大喜道:「起碼六十多頁。」

    曉敏做了一下心算,這稿酬還真不賴,約莫有四百多港元一千字,高過許多中文報紙的稿費。  

    「我的名字叫張約瑟。」少年報上名字。

    他看一看案頭的稿件,「啊、有人請你撰寫人文科的論文?」曉敏忍不住問:「張約瑟,你到了加拿大有多久?」

    「四年。」

    「一來就進大學吧,你父母盼望你得到最好的教育。」

    「你說得一點都不錯,」張約瑟笑,「有你的幫忙,他們不會失望。」

    「你唯一需要做的,不過是讀好書,可是你沒有盡責,依我猜想,你泡妞,你好玩,你根本不理功課,你丟我們華人的面子,你居然四出找人代寫論文,糟踏你父母的期望與心血。」

    張約瑟不相信他雙耳,「你倒底是什麼人,無揣端教訓起阿叔來,喂喂喂,你毋須講起這些經文,你到底寫還是不寫?」

    曉敏瞪著他,「不寫!」

    「去你的,不早說,羅哩八嗦講兩車子閒話,想教訓人呀,生一打兒子慢慢教吧,爺叔沒空陪你聊。」他站起來拂袖而去。第六章  曉敏氣結。

    下次右人排華的時候,曉敏一定認住這名張約瑟,頭一個把他拉出來排掉他這種人。

    「別看不開。」  

    曉敏知道是范里到了,看看她身後,不見郭劍波。

    聰明的范里即時解釋:「小郭一星期只替我補習三次。」

    曉敏微笑,「他的英文好還是我的英文好?」

    「曉敏,你最好。」范由衷地說。

    「是嗎,你真認為如此?」好象已經不在討論英語。

    「小郭的口音雜,英國音重,同你的標準英語不同。」范里又把話題扯回來。

    「最近我們好象比較疏遠。」

    「還說呢。」范里真乖巧,「你男朋友來了,他都不讓你騰出時間來陪我們。」

    「他已經走了。」

    「我是他我就不走。」

    「此話怎說?」曉敏莞爾。

    「香港也沒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統統黃黃乾乾瘦瘦,凶得要死,做一點點事,賺一點點錢,就自以為了不起、專門踩低人。」

    曉敏訝異,「真的,在你心目中,港女全都這個模樣,無一倖免?」

    范里說:「你,你不在內。」

    曉敏不知是悲是喜,咀巴不得不護著女同胞,「你大概有點誤會,我們不全是那樣的人,社會節奏太快,匆忙間得罪人的機會總大一點多一點。」  

    范里搖搖頭,「我還是不喜歡香港人。」

    「所以開頭你不肯坐我的車子。」曉敏笑。

    范里遲疑一下。

    曉敏又加一句,「你家人也不讓你隨便交朋友。」不過現在顧曉敏已獲批准。

    「曉敏你最明白。」

    太明白了,太會做了,太不計較,變得有點壽頭壽腦,曉敏性格上最弱的是這一環,最高貴的亦是這一環。

    「郭劍波不是香港人。」曉敏說。

    范里聽出弦外之香。

    「我倆去喝茶吧,多麼好的天氣。」

    一名音樂學院的學生持色土風在街角表演,曉敏特地走過去,丟下一塊錢。

    金髮賣藝人問:「小姐,聽什麼歌?」

    曉敏幾乎想說採茶撲蝶,終於她理智地想一想說,「藍色天堂吧。」一支每個人都會的曲子。

    喝完茶出來,在橫街,看到一個小孩拿著噴漆罐在牆角塗鴉,大書「回香港去」。

    曉敏與范堅不約而同奔過去抓這個小孩,來勢洶洶,那小孩丟掉漆罐便跑,曉敏眼明手快,又穿著球鞋,飛身撲上。  

    她抓到她夾克一隻角,小孩連忙施金蟬脫殼之計.閃電般逸去。

    曉敏在他身後罵,「你也回去,回你姥姥家去。」

    范里大笑。

    曉敏拾起漆罐,拾頭,看到一個警察訝異地說:「我知道有人會這麼做,」指著牆上塗鴉,卻怎麼都想不到會是你。」

    范里還笑邊解釋,「不是她,是一個小孩,她抓住他外套,搜一搜,或許可以找到證據。」英語流利得多了,再也不會期期艾艾,都是郭劍波的功勞吧。

    警察果然自外套袋中搜出一張學生證,「謝謝兩位小姐。」他自去善後,走過牆壁,喃喃念到:「回香港去。」看著曉敏她們笑,「你們真好,來去自若。」

    回香港去。

    曉敏心中暗暗忖,別以為我不想。

    范里勸道:「有一次在香港看電影,不懂西方規矩,說話聲略高,前座立刻有人皺著眉頭轉過頭來用廣東話對我們說'回鄉下去',所以,曉敏,別放在心上,與眾不同,一定受人注目。」

    曉敏笑:「多謝你安慰我。」

    「郭劍波希望你同他講和。」范里輕輕說。  

    「我沒有生他氣。」曉敏死撐。

    「他那專欄用辭是太過激動,但愛之深,責之切。」

    愛得太厲害,都把香港移民給槍斃掉了。

    也許香港長大以及受教育的女性的確太兇太有主張,處事沒有彈性,曉敏缺乏范里那股陰柔之氣。

    范里說下去:陸敏其實你同郭劍波都算是像外國人的中國人。」

    「他是。我不。」

    范里摟著曉敏笑。

    范里有若干柔情如水的小動作連曉敏都覺得服服貼貼,戾氣全消,男性身受會怎麼樣,可想而知。

    她倆告別後,曉敏回到公寓。

    到處都是胡小平擱下的便條、衣襪、菸頭、啤酒罐、一室烏煙瘴氣。

    但是公寓多了這些垃圾偏偏就忽然活生生起來」

    曉敏首先推開玻璃窗,透透新鮮空氣。

    這上下,飛機已在大西洋上空翱翔,依小平的性格,早已呼呼入睡,彌補多人不足。

    夏風中玫瑰花甜香喜襲人而來,這種醉人的感覺若有人分享則可醉死,無人分享則切忌寂寞至死。  

    曉敏開始清潔工作,不消一會兒便把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

    姐姐那裡有幫傭,每周問借一次也不算太過分,但曉敏卻從來不想生活好過能力範圍。

    自幼母親並沒有叫她們放家務,「要做的話,將來有得做,註定不用做、學來無用」,是她們母親的的至理名言。

    明年真想回去看看母親。

    曉敏最後一個步驟是把自牆角及沙發底掃出來的所有杯子全都洗清。

    好了,公寓恢復一塵不染,同胡小平沒有來過之前一樣,多麼令人惆悵。

    曉敏必須承認他帶來多少熱鬧。

    輪到她打開啤酒罐頭享受那苦澀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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