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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劍波現時在我身邊,他想跟你說話。」

    「不用,范里、請你告訴他.把時間用來寫好論文,看如何狠狠的罵中國人。」

    「他有他的立場,曉敏。」

    「我也有我的立場,范里。」

    「好好好,等你氣平我們再說,不過,曉敏,我還以為你們都是加藉人士。」她掛上電話。

    曉敏捧著隱隱作痛的胃都,掙紮上床。

    電話又來了。

    曉敏打算痛罵郭劍波,但那不是小郭,是警察局,他們抓到了疑犯,要曉敏去認人。

    那是一幫華裔少年,專在停車場犯案.剛剛在偷車當兒被捕,他們攜帶的旅行裝內有一隻鐵錘,沾滿銀紅色車漆,還有,也搜出顧曉敏已報失的信用卡。

    派出所著顧曉敏立刻趕到他們那邊去。

    曉敏馬上出門。

    郭劍波在警局門口等她,自然,他也是主要證人之一,看到他,曉敏先是氣,隨即想起他在停車場救她的一役,更加氣餒。

    曉敏一直討厭知恩不報的小人,沒想到她自己這麼經不起考驗。  

    她沉默地跟著小郭。

    兩人走進警局大堂,便呆在當地,只看見一個中年華裔婦女,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地在地上打滾,一邊用粵語嚎叫:「我的兒子不是壞人,你們冤枉我的孩子!」

    已經有兩個女警趕出來扶住她,勸她坐好。

    那婦人忽然撲通一聲跪在警察面前,「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孩子,我什麼都肯給你們。」

    警察嘆口氣,硬把她拉起來,按在椅子上。

    曉敏問身邊的警務人員:「這是怎麼一回事?」

    郭劍波冷冷看她一眼,顧曉敏那民族意識又來了。

    警察答:「她的兒子被捕,她情緒激動。」

    曉敏明白了,做母親的絕不相信事情會發生在她們的孩子身上。

    正要進小房間認人,那中年婦人忽然看見曉敏,掙脫女警的手。跑到曉敏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顫聲說:「小姐,你是來認人的吧,小姐,大家都是中國人,我們同聲同氣,凡事可以商量,小姐,你當行行好事,我們祖宗都感激你,我只得這個兒子,他要

    是關進洋人的監牢里,我家就完了,小姐,」她大力拉扯曉敏的衣服,聲淚俱下,「你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就行了。」  

    曉敏看著那張心膽俱裂的面孔,靜靜的對她說:「太太,這件事不針對種族,這件事針對是非。」

    警察已拉開婦人,把她請出去。

    曉敏話一出口,忽然想起,這口氣多麼像一個人,這口氣像郭劍波。

    她猛地抬起頭來,小郭正全神凝視她。

    曉敏感慨萬千。

    她不能就那少年有黃皮膚就包庇他,少年作jian犯科,搶劫非禮傷人,就得受到懲置,無論皮膚什麼顏色,都不能特赦。

    顧曉敏一定要把他認出來,使他受到制裁,否則他還要繼續出去防礙公安。

    警員關上房間,單面玻璃外一排站著六名華裔青年,曉敏只需一分鐘便認清楚……

    「左邊第二人,手臂上紋著一條小青蛇的便是,他還有兩名同黨,不在此地。」

    那隻手臂當天箍住曉敏的頸脖,勒得她透不過氣來,那條栩栩如生的小蛇像是要自皮膚上跳出來咬死她,疑匪另一隻手已經撕開她的衣領。

    曉敏忽然嘔吐起來。

    郭劍波連忙掏出手帕。

    「你呢,先生,你可認得出人?」  

    郭劍波答:「左邊第二人,錯不了。」

    「謝謝兩位。」

    曉敏到洗手間去用冷水沖洗,郭劍波一言不發,一直在她身邊照顧。

    女警受不了刺激,責備小郭:「先生,這是女廁,這裡不同日本,男女共享洗手間,請你馬上出去!」

    把他們當日本人了。

    曉敏說:「我沒事,請在門外等我。」

    她擦乾淨了,才偕小郭離去。

    沒想到適才那中年婦人糾結幾個親人站在警局門口等他們,一見到曉敏,便奔上來用粗話直罵。

    她指著曉敏;「唐人不幫唐人幫洋人,你這個賤人終身不得好報」

    她一口唾沫吐到曉敏的臉上。

    曉敏一語不發,跟郭劍波上了車。

    她用手捂著臉,過好一會兒才說;「別駛回家去,我想去喝一杯。」

    「我帶你公園散心,酒這樣東西,除非喝死,否則還不是會醒來。」

    想想也是,曉敏點點頭。

    她很感激小郭並沒有說多餘的話。  

    過很久很久,她問:「老伯要搬家,」她十分關注。

    「恐怕要遷往老人院。」

    「那裡不適合他,」曉敏衝口而出,「老得像他那樣,已經不是老人。」

    大抵只有郭劍波才聽得懂她的話。

    在海洋館附近休息一會兒,曉敏躺在長凳上看藍天白雲。

    曉敏說:「我願意支助老伯找地方搬。」

    郭劍波問:「你想清楚了,他可能會再活一百年。」

    「沒問題,我會關照我女兒及孫兒照顧他。」

    「我代他向你致謝。」

    「你。」曉敏看著他,「你到底幹什麼,是大學講師呢,還是專欄作者。」

    「兩者都是。」

    「明天的講座我不來了。」

    「你是不來的好,你有矛盾,胡小平與顧曉陽就沒有。」

    小郭說得對。

    「范里呢,范里可有猶疑。」

    「她完全以觀光的心情出現,縱有感慨,卻不深刻。」  

    小郭觀察入微。

    曉敏深深吸進口氣,又重重吁出一口氣,「我一向最尷尬,我最喜歡的小說一向只是咆哮山莊與大亨小傳,那種永恆的,沒有時代氣息的愛情故事,因不合胡小平的意,於是我武裝起來,漸漸熱血沸騰,學習對政治敏感,惜始終不能徹底地改頭換面。」

    「我認為你已經做得很好。」

    「才不呢,中文班上學生越來越少,走完一個又走一個,英文班何嘗不是小貓三隻四隻,一點辦法也無,其實何必勉強,」曉敏心灰意冷,「會講英文的一輩子講英文,會中文的用中文,多好。」

    小郭問:「那些成年人怎樣考試入籍唱國歌?」

    曉敏記得入境時移民官一邊叫人去召翻譯一邊問站在他面前的老太太:「來了廿多年還不會說英語?」

    曉敏忽然說:「我想家。」

    郭劍波不出聲。

    「我想回家。」曉敏又說。

    郭劍波拾起一額石子扔入湖中。

    「你呢,你想不想家,你想不想回家?」

    「卑詩省便是我的家。」小郭回答得很肯定,他回過頭來,朝曉敏笑一笑。  

    是,是他太祖父有份出力打下來的江山。

    曉敏站起來,請小郭送她回去。

    回到公寓曉敏用熱水沖身,溫度調校得稍高了一點,用藥水肥皂擦過,渾身發紅,但是感受上還不夠乾淨,身上不知哪處老是像粘著一口滑膩膩的唾沫。

    曉敏的好處是終歸睡得著。

    胡小平回來把她搖醒,「起來,我們去吃川菜。」

    曉敏擺擺手,「別理我,你們去好了。」

    「起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起來。」

    曉敏苦笑,推開胡小平。

    小平絞來一把冰毛巾硬敷在她臉上,她醒了,把冰巾紫緊按在臉上,希望消腫。

    胡小平看著她面孔,「你仿佛哭過的樣子。」

    欲哭無淚,「什麼時候了?」

    晚飯時候,一桌人都是胡小平談得來的朋友,有些過來已經十六七八年,有些剛來探路,有些拿到護照正要回香港重整旗鼓,七嘴八舌,熱鬧非凡。

    川菜香且辣,曉敏吃了很多。

    她很知道小平的經濟狀況,趁空檔溜到櫃檯付帳,領班小姐彬彬有禮地笑道:「顧小姐,已經付過了。」  

    曉敏大奇,誰還這麼慷慨,今時今日銀根甚緊,舊時最豪慡的人,此刻也要三思。

    今晚可是三百元的帳呢。

    正在懷疑,有人一掀帘子出來,「顧小姐。」

    曉敏一抬眼,咦,那人是范里的表兄章先生,原來這正是他的川菜館,今晚老闆請客。

    「章老闆你太客氣了。」曉敏是由衷的。

    「什麼的話,顧小姐大駕光臨,小店無比榮幸。」

    曉敏笑,「只怕我會常來呢。」

    「歡迎歡迎。」

    「謝謝你章老闆。」這才想起,其實沒有人正式介紹過他倆。「范里的好朋友我們都歡迎。」

    「章老闆來了有多久?」

    「十年了。」

    曉敏點點頭,「朋友們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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