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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香那種優越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她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氣質,不論男女,都被她風度懾住,情願聽命於她,在儘可能的範圍內遷就她。
蘇倩麗所恃的,只是一點點美色,態度驕橫,難以服眾。
興致索然回到家,林自亮冷冷問:「回來了?有人送機票來,連證件都放在你書桌上。」
我倒在沙發上,用雜誌遮著臉。
「屆時分頭到飛機場,你提前進入禁區,以避耳目,可是這樣?」
如果她家人去送她,恐怕要如此安排。
「時機尚未成熟,不適宜公開。」
「這樣鬼鬼祟祟值得嗎?」
電話響。
林自亮諷刺地說:「那位夫人找你。」
我跳過去。
「收到東西了?」
「國香,我已有兩日兩夜沒有見到你。」
「也許我不應該答應你。」
「你在什麼地方,我立刻過來。」
「我們一家在母親這裡。」
以後但凡有節日,就沒我的份。
我聽見施叫她,他仿佛把她盯得很緊。
「施峰過來了,再見。」
老施有施峰施峻作武器,我可得孤軍作戰,親眼見過小施峰維護父親那堅決忠誠的樣子,羨煞旁人。
我靜靜放下聽筒,輕輕的「叮」一聲,像是我內心微弱的抗議。
林自亮冷冷的目光又射進來。
兩兄弟相依為命地長大,卻經不起考驗,他沒有支持我。
這不像他,小時候與高大的同學打架,他一定奮不顧身地幫我,兩兄弟受人圍攻,一敗塗地,抱頭痛哭不知多少次,但重要的不是勝負,而是兄弟同心。
他竟然離棄我。
「大哥,說你永遠在我這邊。」我懇求。
他悻悻說:「也許我表達方式太差,淨替你不值。」
我緊緊握住他手,「我會得照顧自己。」
「我不明白你,但我尊重你的意願。」
我倆緊緊擁抱,互相大力拍擊對方的背脊,忽然想起母親去世那夜,普天下也只剩我們兩人,在醫院直擁抱著哭,我淚盈滿眶。
剛想說些更肉麻溫情的話,電話鈴打斷情緒。
我去聽,是海倫俏皮得會跳舞的聲音。
我示意林自亮前來。
「那位小姐。」
林自亮定一定神,過去說話,「你在什麼地方?紐約?」
難怪他要怨忽,兄弟倆同樣不爭氣,被異性占盡上風。
「我來陪你?笑話,我有生意在此,哪裡丟得開。」
我回到房間去。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終於變成喁喁細語,說個不停,我無聊地看著鍾,足足過了半小時有多,他才掛了電話。
海倫落足本錢,用足心思。
林自亮出現在門口,「我明天去紐約。」
你說要不要命。
理論是理論,事實是事實。
沒想到他比我更早出發去長征。
我自己的行裝也收拾好了,我們互相祝福。
先把他送走,才回家打點,報紙暫時停派,信箱吩咐傭人開啟,留下緊急聯絡號碼。
第二天一清早要與國香結伴旅行,一夜不寐是必然之事。
清晨五時已經起床,正在關窗戶煤氣喉,電話鈴響。
「餵。」
「我是你師母。」
我心一跳,師父出事?
「你方便來我處一次?」
「我最遲八時要到飛機場。」
「是很重要的事。」
我想一想,「好,立即到。」
索性連行李一併帶著走。
天才蒙蒙亮,印象中從沒試過在破曉時分上路,截了街車,先往師母家去。
在這種尷尬時分找我做什麼?
師母在門口等我,她已穿著整齊。
我提著行李進屋。
「咖啡?」
「黑。」
我倆坐在廚房中,捧著咖啡杯。
天漸漸亮起來,師母還在培養情緒,開不了
平日我不會無禮,但今日不同往日,我看了看腕錶。
師母牽牽嘴角,我耐心等她。
她的臉容秀麗,眉梢眼角都像國香。
啊國香,我四肢蘇軟,這個名字對我這般魅力。
我溫和地提醒她,「我在等。」
師母忽然站起來,「國香叫我同你說,計劃改變,你不用去了。」
我呆視她,一時沒聽明白。
師母深深嘆口氣,說不出的同情與不忍。
漸漸那五個字烙印似炙進我的心:你不用去了。
我唇焦舌燥,指著牆角的行李,輕輕說:「東西都收拾好了。」
師母無話可說。
急氣攻心,金星亂冒,我還儘量維持鎮靜,「發生什麼事?」
「施與她同去。」
「可是,」我指著胸口,「我約她在先。」
「不,施同她十五年前就有約,他有優先權。」
喉嚨似有一口痰嗆住,我想申辯,聲音似嗚咽,連忙合住嘴,把句子硬生生吞下肚子。
「回去睡一覺,過後氣下了就沒事。」
「我去飛機場找她。」
師母用手攔住我,「氣上頭不要衝動。」
「我沒有氣,我一一」
「也不要說太多話。」
「她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說?」
「她怕你不高興。」
「我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那就最好。」
「我走了。」
「自明,別到機場去。」
「怕我鬧事?」
「不,飛機在午夜已經開出。」
我更加五雷轟頂,她都算準了,我渾身乏力,軟倒在椅子裡,事後才叫老太太來安撫我,我看看時鐘,七時十五分。
他們已經飛到太平洋上空去了,我的心漸漸靜下來,這樣作弄我,為著什麼呢?根本不必約我前往,根本可以嚴厲地叫我死了這條心,何苦給我虛假的希望。
我非常非常疲乏,伸手揩揩面孔,勉力站起來,「我走了。」
「自明,你聽我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苦笑。
師母怪不忍,一開口便像要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國香也很難過。」
說也奇怪,我竟笑了。
「真的,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如非緊要關頭,她不會向我求救,也不會貿貿然公開她的秘密。」
我很感激師母這樣安慰我。
無論怎樣不忍,無論怎樣無奈,無論怎樣難過,始終是她的手握著刀,始終是我挨了刀。
「是施偷偷買了飛機票,告好假,到最後一分鐘才通知她,她沒有時間向你交代。」
短短几句話內不知有幾許紕漏,我也不去一一指正,最後一點點自尊自製都不盡力維繫,就似失意撒賴的潦倒漢了。
我低下頭,「師母,我告辭了。」
「自明,」
「放心,我不會給她麻煩,我深愛她,我尊重她的意願。」
我挽起行李。
奇怪,那數十公斤的衣服雜物竟似千斤重,而我的手臂酸軟無力,這不是笑話嘛,這次學成歸來,一心要以夸父之毅力創一番事業,怎麼竟叫一段得不到的愛折磨得不似人形?
「師父回來,記得通知我,我替他洗塵。」
「自明,一定。」
師母陪我到門口,臉上惻然。
她這個差使也不好做,不知首不知尾,忽然叫她報凶訊,看一張死人般灰敗的面孔。
真想埋葬自己,莫再出醜現世。
「再見,師母。」
我上了車。
一路上很平靜,呆呆地坐車內,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真好,大哥不在家,不然還要作出一番解釋,現在我獨個兒,可以名正言順在黑暗裡腐爛。
街車到家門口,我遞上鈔票,下車。
司機大聲呼喝,叫我取行李。
我找出鎖匙開了門,客廳里的帘子由我自己拉得密密,還開著一盞二十五瓦的長明燈。
期望了這麼久的薔薇泡沫終於粉碎,心中像是掏空似的,呆呆地坐半晌。
忽然把行李放在床上,打開收拾。
一件件短袖襯衫都像是在哈哈嘲笑我,衫上花紋張牙舞爪撲上來。都是新置的,用盡心血,還添了一套極精緻的攝影機,一整套的鏡頭,像只只怪眼,看透我怯弱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