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0:蘇黎小別重逢
她給那戶的病人施針,前前後後忙了一個小時,這人竟就在外面等了一個小時!
陸宴北沒有回頭,可眼角餘光還是瞥見她嘴角的竊笑了,頓時,臉色更沉。
寡言少語的男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薄唇抿的像蚌殼似得。
蘇黎瞧了眼,越發勾起唇角,可又怕惹怒了這人,於是,悄悄轉頭看向窗外。
他們沒去別院,而是去了那處有花房的洋樓。
夕陽正好,如金黃的流沙鋪滿地面,細膩溫潤。殘陽染紅了半邊天,好似大師濃墨重彩的潑灑,瑰麗壯闊,令人心神嚮往。
兩人下車,陸宴北回頭看向她。
那張英俊深邃的臉龐印著天邊的血紅,側面輪廓被金黃的光線勾勒描繪,越顯俊逸。
他等著,等女人也下車後,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牽著她一起進門。
其實時間有些晚了,蘇黎該回去的。
只是,心裡有很多疑惑,一直等著見面後問他。
進了客廳,小紅笑著進來奉了茶,便轉身出去了。
蘇黎被小紅瞧了眼,臉上立刻燒起來。
陸宴北正在解軍裝紐扣,她猶豫了下,走上前,從後幫他取下外套。
男人回眸看了她一下,嘴角勾起清淺的笑弧。
脫了筆挺的軍裝外套,陸宴北裡面就一件軍襯了。
蘇黎想說,雖然氣溫漸漸升高,可到底春寒料峭,他都不冷麼?
然,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兩人關係發展到如今這樣的境地,曖昧不清,尷尬不已。
讓她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斟酌幾秒,看看是否恰當。
這種感覺縈繞著,實在是太不自在了。
男人在沙發坐下,淺淺喝茶,蘇黎在一邊看著,片刻後,還是走過去,與他隔了點距離,落座。
「你找我,有事?」
總得有個人先開口,打破這沉默,於是她主動問道。
陸宴北放下茶杯,頎長偉岸的身軀緩緩坐起一些。
回頭看向她,他冷峻的臉溫和不少,繼而一掌探出,又握住她的手。
蘇黎的心一抖,好像也被他握住了。
「手這麼冰?冷?」
她指尖微涼,男人握住後眉心微微一擰,看向她。
蘇黎搖搖頭,聲如蚊蚋:「是你體溫高。」
她也覺得奇怪,這人就穿一件襯衣,她剛才還想著會不會冷,可他的手依然灼熱。
男人挑眉,「是嗎?」
他又笑了,然後手臂一帶。
蘇黎以為他是拉著自己坐進一些,便微微起身朝他身旁挪了下。
誰知,他手臂攬在她腰間拉回,竟將她抱到他腿上坐著。
蘇黎大吃一驚,渾身緊張:「你幹什麼啊!等會兒被人看見!」
女人嬌嫩的臉頰瞬間紅透,眼眸水靈靈一片瀲灩,伸手推了推他。
「沒事,他們不會進來。」
男人堅持,將她在她腿上放好了,雙手攬在她腰間。
他的動作,就好像她是被圈養起來的小寵物。
蘇黎只覺得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籠罩,身上很快又熱乎起來。
果然,男人薄唇貼在她耳邊,低聲問道:「現在還冷嗎?」
蘇黎一驚,抵著他的那邊耳朵連帶著半邊身子,頓時全都酥了。
她回眸,壓著渾身戰慄,靜靜地瞧著他。
原來,把她抱進懷裡坐著,只是想溫暖她。
微微點了下頭,她聲調越發低弱:「不冷了??」
陸宴北好像很累,抱著她,放鬆下來,眉宇間明顯露出疲態。
蘇黎見了,輕聲道:「你出去這一周,很忙吧?」
「嗯??」
男人對她沒有隱瞞,「過完年,這仗還得繼續打下去,只是現在兩邊都拗著,等著一個契機。我出去這趟,見了很多人,各方周旋,要保障軍需,保障軍火,太多事情需要處理。」
蘇黎聽了這話,心情又沉重起來,「搞不懂這些軍閥,打來打去,爭權奪利,何時是個頭?
不管輸贏,死的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每一條生命背後,又是一個家庭的破碎??」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也是有感而發。
因為剛才去的那戶人家,兩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了,當局雖然給了點撫恤金,可連看病都不夠。
尋常百姓家的疾苦,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將領能理解的?
他們倒是風光無限!
陸宴北低低笑了笑,握著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把玩。
「你說的都對,但也不全對。」
她微微擰眉,看向他,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軍閥割據,你以為彼此間相安無事就沒有戰爭了?就算我們不打,也會有那些洋人來摻和。
繁華鼎盛的大清王朝是如何覆滅的,你不會不知。想要不被人欺負,就只能全國上下才能齊心協力把洋人趕出去,把租界收回來。」
他緩緩頓了頓,語調更沉,「所以,這戰爭是不可避免的。現在的流血犧牲,也是為了子孫後代的安居樂業。
否則,列強蠻夷會越來越猖狂,把我們金銀財寶、名貴古董,還有各種礦產資源——
能掠走的他們會通通掠走,掠不走的,也會被他們一把火燒掉!」
「我們處在一個變革的時代,總免不了會有流血犧牲,時代進步,必然會有大量生命倒在歷史的車輪下——
你躲不開,也免不了。不打仗,不流血,不把民族內部的蛀蟲消滅掉,振興中華便只是一句空話!」
蘇黎完全被震撼了。
她以為自己出國留洋過,對許多事情的見解早已跳出傳統女性閨閣之中的那點拙見。
可現在聽了陸宴北的話,她才知道自己還是個一無所知的小婦人。
她又突然想到年前曾跟寧偉峰的一番對話。
「你們都是有偉大抱負的人,是英雄,我自愧不如。」
男人皺眉,抓住她話里的重點,「我們?還有誰?」
「寧少爺啊??」
她完全沉浸在對男人的崇拜欽佩之中,這話脫口而出。
「寧少爺跟你一樣,也盼著結束這割據的局面。他應該也是想著,只有統一了,才能團結所有人,把列強蠻夷驅逐出去!」
陸宴北的臉突然陰沉下來。
「你跟他志同道合?」
他語調陡然變了,蘇黎敏感地察覺,連忙道:「我一介女流,哪裡配跟你們軍中的高級將領志同道合?
我只是覺得,你們都是有偉大抱負的人,我很欽佩。你們精誠合作,一定可以實現抱負的!」
陸宴北又笑了,這次的笑容,帶著點一言難盡的意味。
蘇黎皺眉,「我又說錯了?」
「傻丫頭。」
男人寵溺地點在她鼻頭上,嘆道:「哪有什麼精誠合作?不過是暫時利益一致而已。」
蘇黎臉色變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也可能反目?」
陸宴北看著她,原本想把其中利害關係分析一通。
可想到她跟寧雪迎情同姐妹,若是讓他知道有一天他可能會為了大一統滅掉寧家,她還不得嚇死?
兩人關係還沒到那一步,他想了想,這話還是不說了。
「你跟寧偉峰不是一路人,以後還是少見面,別處處留情。」
最後,他不冷不熱地丟下這話。
蘇黎面紅耳赤,「你胡說什麼!誰處處留情了?我跟他當然不是一路人!我哪裡配得上!」
她這話的潛台詞,她訂過婚又退婚,雖未婚卻早已經跟男人廝混在一起??
她已經不是完完整整的女兒身了,哪裡配得上寧家那樣的門第。
陸宴北顯然也是明白這層意思的,當即臉一沉,「你很好,是他配不上!」
她瞪了眼,懶得理。
「算了,不說這些了,去花房看看吧。」
眼看著兩人要鬧出意見來,陸宴北及時轉移話題。
他要起身,蘇黎自然從他懷裡站起來。
身體與他緊貼的部分被他的體溫烘托的熱乎乎,一站起來,那些地方頓時感到一陣涼意。
被他牽著手走向洋樓後花園時,蘇黎皺了皺眉頭:「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的,不然我母親要擔心。」
男人回頭看她,「放心吧,我派了人回去報信,就說你還在給病人看診,晚點回去。」
蘇黎越發皺眉。
覺得自己上了賊船一樣。
「廚房已經忙著了,陪我吃了晚飯再走。」
她沒有拒絕的餘地,被男人拉去了花房。
原本以為,天都黑了,太陽也下山了,這花房裡黑不隆冬沒什麼好看的。
可不料走進去,裡面燈火通明,溫暖如夏,就連蝴蝶都還在照常飛舞。
蘇黎看呆了。
陸宴北解釋:「蝴蝶要產卵,溫度、濕度跟光照都要控制,有些花草也是喜光的,所以這裡晚上也會亮著燈。」
蘇黎朝里走去,優雅的花香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他繼續說:「那邊一面牆的背後是個很大的壁爐,到晚上,裡面燒著木柴,整面牆都是暖的,所以這裡面的空氣也是暖的。」
蘇黎點點頭,繼續朝深處走去。
花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名貴花卉,有的她能叫出名來,有的卻不認識。
幾盆芍藥開得熱烈雍容,粉紅色的花瓣兒沐浴著暈黃的燈光,看上去像鑲著金邊一樣,越顯高貴華麗。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輕輕攬過嬌嫩的花兒,湊近了,在鼻端輕輕一嗅。
很淡的清香,有點點藥香的感覺。
她微微笑著,正準備看向下一盆花時,卻見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朵花就到了他指間。
蘇黎一愣,回頭看向男人:「你幹嘛把花兒掐了!」
陸宴北淡淡一笑,「養了不就是掐的?」
「??」
她覺得這人太煞風景了!
她好像都聽到花兒的哭泣了!
陸宴北卻不以為意,捏著那朵嬌艷的芍藥,視線盯著她烏黑濃密的長髮打量。
她髮絲很美,柔軟光滑,如綢緞一樣鋪在肩上,襯得她雪肌越發瑩潤,勾人心弦。
蘇黎見他將花兒別在她鬢間,頓時哭笑不得。
「這像什麼打扮啊?跟青樓里的舞娘頭牌似得!」
她作勢要拿下來,男人一把攔了住。
「好看。」
他一本正經地評價,蘇黎越發無語。
原來這人什麼都行,就是審美不好!
她懶得跟他作對,別著就別著吧。
轉身要走開時,手臂卻叫他拉了住。
她又回頭,就見這人眸光沉沉,臉色也一併靜默下來。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心跳一下子就亂了節奏。
下頜被他強勁有力的手指抬起,她顫抖著,闔上蝶翼般的眼睫,在眼底落下小小一片陰影。
男人的吻,輕柔婉轉,如蝴蝶落下。
蘇黎覺得整顆心都在搖晃顫抖,思緒好像被什麼藥物麻醉了一般,飄飄蕩蕩,沒有支點。
陸宴北又把她放到了那處沙發上。
蘇黎突然清醒,伸手推他。
「不行!不可以??」
她忙不迭地坐起身,一手本能地護住衣襟。
男人停住,薄唇離開。
那張臉俊美冷毅,目光深邃,此時被隱忍的激情替代,越發叫人不敢直視。
他皺了皺眉,沒再強迫,卻低啞地道了句:「我後天又要走。」
蘇黎一怔,瀲灩水眸抬起。
「要去駐地了嗎?」
「嗯??」
她明白,既然過完年還要打仗的,他也該去駐地整頓隊伍了。
蘇黎有些猶豫。
他這麼說,讓她更加無法拒絕。
只是,想著等會兒就要吃飯了,他們卻躲在這花房裡沉淪,實在是有傷風化。
她麵皮薄,接受不了。
腦子裡木訥了會兒,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你去多久?」
「不好說,可能一個月,也可能兩個月。」
她皺眉,「那你毒發時??」
她話說一半突然頓了住,不好意思繼續。
這話問出來,好像就是說他離不開自己一樣。
她想到,其它女人也是可以的,只是「解毒」效果沒那麼好而已。
想到這些,她心裡的疑惑更甚。
為什麼萬千女人中,偏偏只有她是藥引?
陸宴北見她頓住,眸光沉沉地盯著她。
「你上次說??找到解藥了,是怎麼回事?」
蘇黎一怔,越發尷尬。
「我??其實,還沒有——只是,我爺爺生前,我跟他問過這件事,他聽說過這種毒蠱,是宮裡傳出來的。」
陸宴北臉色明顯收緊:「他還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