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她病了
她唇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我沒有父母。」
喬西終於說話了。
喬西的話,讓黎彥洲心口一窒。
心理諮詢師卻是長鬆了口氣。
終於,找到突破口了。
「喬西,每個人都有父母的,沒有誰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們來聊聊他們吧!他們對你……好不好?」
喬西咬緊了下唇。
不吭聲。
眼睛低垂著,直直的盯著桌面。
那兩個人,對她好嗎?
呵!
若是對她好,又豈會兩個人一起攜手去死,甚至連隻言片語都不留給她?
喬西還記得那兩人躺在海岸邊上的樣子。
若他們真的對她好,又怎麼可能走得那麼毅然決然。
那兩個人,跟『好』字根本搭不上噶。
喬西冷聲道:「他們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那喬西覺得父母首先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心理師溫柔的問著喬西。
她語氣溫軟,且十分有耐心,不催促,不著急,循循善誘著。
父母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喬西忽然想到了黎彥洲的父母,想到了盛川的父母。
所有的父母,應該是他們那樣的。
溫和,輕聲細語,關懷,哪怕是訓斥也都充滿著愛意。
而不是他的父母那樣,永遠只是把她當做透明的空氣人,除了冷和恨,再無其他。
心理諮詢師與喬西聊了近半個小時的『家常』才終於讓她將心扉打開。
兩人從父母,才終於慢慢的,一點一點聊到了關於偷竊一事上來。
「喬西,你會缺錢嗎?」
心理師問喬西。
「不缺。」
喬西搖頭。
心理諮詢師順著她的問題往下問,「那為什麼會想去拿別人店裡的東西呢?」
「你說偷?」
喬西直言問道。
心理師攤攤手,尷尬一笑,「也可以這麼說。」
她說得委婉,只是不想刺激了她。
可顯然,這小丫頭與她從前治療的那些問題孩子,都來得要堅韌,又或者說,她已經到了極致,反而變得不像那些問題孩子們那麼敏感了。
她早已給自己受傷的心,穿上了盔甲。
對於心理諮詢師的問題,喬西沒有直接給答案,只是冷笑的反問了一句:「難道非得是缺錢才能去偷別人的東西?」
玻璃鏡後,黎彥洲聽到喬西這話,看著她臉上那冰冷的表情,心裡卻像被一隻無心的手抓著撓著一般。
他本以為自己足夠了解這小丫頭,也給了這小丫頭足夠的溫暖,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的痛苦。
從來沒有。
喬西沒給答案,心理諮詢師也不急,只微微笑著,緩緩道:「既然你不想直接給答案,那我就讓我來猜猜,怎麼樣?」
喬西不說話。
沉默,等同於是默認。
心理師繼續開口,「既然不是為了錢,那就是……興趣?喬西,你喜歡做這件事,這件事可以給你帶來快樂,對不對?」
心理師的話,戳中了喬西的心。
她擱在跟前的手,不由得收緊了許多。
是!
雖然這聽起來好像很變態,可是,這人說得半點都沒錯,她喬西就是會在這偷竊行為里收穫其他任何事都無法收穫的快樂。
諮詢師的話,讓黎彥洲心也不由得收緊了起來。
快樂?
這是什麼荒唐的理由!
怎麼可能會有人從這種事情上來獲得快樂?
聽過用吸毒等等惡劣的事情來麻痹自己的,可黎彥洲卻是頭回聽到有人用竊取行為來安撫自己的。
這怎麼可能?
喬西擱在桌上的兩隻手緊緊地纏在一起,指甲幾乎快要嵌進肉里,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疼。
她始終低著頭,目光直直的盯著桌子上的紋理,眼睛裡沒有光澤,沒有情緒,空空洞洞的,像個沒有感情沒有溫度的機器人一般,「是,只有這件事,才能滿足我……」
才能填滿她心裡的空虛,才能讓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還在這世上活著。
尤其,當有人追趕她的時候,她才能更強烈的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在乎她的存在!
黎彥洲聽到她那一聲『是』的時候,腦子裡繃緊的那根線仿佛頃刻間「嘭——」一聲斷了。
他以為,這就是他承受的極點了,卻萬萬沒想到,她喬西還有更悲痛的經歷在等著他。
「蘇薇不是叫我小偷嗎?她說我是沒人要的野種,說我是長了六根手指頭的怪物!」
喬西說著,把自己十根手指舉起來,放到諮詢師的跟前,「我明明就是五根手指,可她偏說我多了一根手指,說我是小偷,說我拿了她的東西!我明明沒有,可她就是不信,她污衊我,打我,把我往死里打……」
想到過往那些回憶,喬西眼眶紅了。
曾經挨那些毒打的時候,她眼睛都不紅一下,可現在再回想起來,她的眼眶卻不由自主的濕了一圈。
實在是因為,太痛了。
每一次的回憶,都像把她身上那些成遍的傷口再一層一層的撕開。
「既然我說的都沒有人會相信,好,那我就按他們說的去做,我就是小偷,我就是比別人多根手指!氣嗎?恨嗎?活該!!都是他們逼我的!死了嗎?死了才好……死了才好!我才可以永遠不看他們的嘴臉活……」
喬西的眼淚已然決堤,「他們是我見過的,最令人作嘔的大人!噁心,噁心至極——」
喬西一番話,字字誅心,跟針一般,狠狠地扎進了黎彥洲的心臟里。
他再也聽不下去,把耳朵上的耳際摘了,扔在了桌上。
起身,轉過身,捂著臉,重喘氣。
陳叔走過來,按了按他的肩膀,給他安慰,「彥洲,沒事吧?」
黎彥洲這才抬起頭,眼眸深處里一片猩紅,「我沒事……」
比起裡面那個小丫頭,他這又算得上什麼事?
什麼都算不上!
他緩了緩情緒,又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上,戴上了耳機。
心理諮詢師溫溫軟軟的聲音,又從耳機那頭傳了出來,「喬西,沒事,沒關係,我們不是都已經熬過來了嗎?現在沒有人再打你,更沒有人會冤枉你,喬西,一切都挺過來了……」
「挺過來了嗎?」
因情緒而顫抖的喬西,在聽到心理諮詢師的話後,逐漸安穩了下來。
她慢慢的回歸了平靜,轉而,想到了黎彥洲。
那是她心裡最後一點點的溫暖,「是啊,一切都挺過來了……」
心理諮詢師注意到了她唇角的那一絲絲的笑意,她連忙抓住了這個契機,「喬西,後來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嗎?」
喬西點頭,「有。」
她沒有隱瞞,「我遇到了黎彥洲。」
黎彥洲一怔。
繃緊的情緒,在聽到她提起自己的那一刻,逐漸緩和了下來。
就聽裡面那丫頭用輕輕脆脆的聲音道:「我喜歡他。」
所有人一愣。
包括裡面的心理諮詢師。
也包括站在黎彥洲身邊的陳律師。
黎彥洲扶額。
這小丫頭……
真的一定要跟所有人表明自己對他的心意嗎?
黎彥洲覺得,下回他得好好跟這小丫頭談一談,有些心思大可不必這麼敞,可以藏著掖著的。
「喜歡?」
心理諮詢師問喬西,「為什麼會喜歡他呢?」
喬西認真想了一想,最後,給出了結論,「他給了我所有我想要的。」
比如,溫暖。
比如,關心。
還比如,甜甜的糖果。
總之,父母長輩給不了她的,他這,全有。
喬西給的答案,黎彥洲聽完後,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高興嗎?
被人喜歡,當然高興。
而這個人,還是喬西。
可很高興嗎?
卻並不見得。
黎彥洲說不上什麼感覺,可他知道,喬西這個答案,或許,並不是他想要的,又或者……
也不是他一直以為的那個答案。
因為他給了她所有想要的,所以,她就喜歡上了自己。
那麼,這個『喜歡』,真的是『喜歡』嗎?又或者說,這個『喜歡』,是男女之間的『愛』嗎?
或許,根本不見得。
心理諮詢師又與喬西聊了些話題。
裡面提到了盛川。
也不知怎的,當這丫頭提起盛川的時候,黎彥洲想都不想,就把耳機給摘了。
他第一反應,是不想聽。
而更多的,是怕自己聽到那些他不想要的答案。
黎彥洲摘下耳機,出了暗房。
給自己點了支煙,慢慢悠悠的抽了起來。
而裡面,喬西的心理諮詢和測試也終於告了一段落。
結果差不多已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