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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如奉綸音,急急跳起,貼牆站了一溜兒,挺胸腆肚精神抖擻,只有張勝剛來,還沒進入狀態,實在做不出那副孫子樣,所以站姿稍顯松馳。
管教進來了,隨手帶上門,誰也沒看,仰著臉往裡走,甄哥便屁顛屁顛地跟上去。老秦肩膀稍稍一歪,湊近張勝耳朵低聲說:「這是牛管。」
「哪個叫張勝?」管教說話了。
老秦推了張勝一把,張勝反應很快,立即一挺身,中氣十足地道:「報告,我是張勝。」
張勝急步上前,心裡稍顯忐忑,牛管穿著制服,沒戴帽子,國字臉,骨骼粗大,人並不胖,鼻孔出奇地大,他的鼻孔一直在朝天仰,張勝站在近處,能看到裡邊蜷曲的兩根鼻毛。
「進來沒人欺負你吧?」
「謝謝管教關心,沒有!」
「嗯,安全員,回頭把他頭給剃了。」
「是!」甄哥啪地一個立正。
「好了,1070張勝,現在跟我出去一趟!」
張勝一呆之後才反應過來,忙道:「是!」
跟著管教出了號房,拐了幾個彎,正看到那個單間牢房。門開著,陽光直射進去,裡邊一個身著休閒裝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一台手提電腦閃著遊戲畫面,不過那中年人並沒玩,此時正握著一卷書,一邊喝茶一邊在看。
張勝大吃一驚,眼睛都直了,這樣的畫面出現在看守所里,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看什麼看,快走!」牛管兇巴巴地吼。
那中年人聞聲抬起頭來,張勝一眼望去,只覺得是個十分斯文儒雅的男子,除了那雙沉穩有神的眼睛,竟然沒有注意他的相貌。
「呵呵,原來是你呀,昨天高歌入囚的那位兄弟。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一夜的功夫,可有體悟了?」那中年人笑吟吟地問。
這人是誰?
張勝實在摸不透這個人的來路,眼前所見,處處透著詭異,他只是直覺得感到,這個人絕不是一個故弄玄虛的神棍。他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威儀,他坐在牢里,卻像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睥睨他的臣子,那是自己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
張勝看了牛管一眼,牛管一雙朝天的鼻孔已經低了下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看著單間牢房裡的中年人,客氣地叫了聲:「文先生。」
張勝心裡一動,苦笑道:「昨日只是驟逢大變,深有感觸,隨口念了句佛偈,真要想了悟,談何容易。」
中年人沉吟一下,展顏笑道:「嗯,的確如此,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漫說是你,便是我,又何嘗勘破?」
「文先生說的是……」張勝也恭敬地叫了一聲。管教都得恭敬有加的犯人,傻瓜才不懂得巴結。
姓文的犯人一笑,說:「我們都是獄友,不必這麼客氣,托個大,叫我一聲文哥就行了。這是去哪裡?」
牛管教連忙說:「文先生,我帶他去受審。」
「哦,那麼不耽誤你們了。」
「是是,那我們走了。」牛管教推了張勝一把,一離開那門口,鼻孔又開始漸漸朝向天空。
「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文先生握卷念了起來,居然是一卷佛經。在張勝的認識里,根本無法理解專政機關的牢房裡居然會有這樣的犯人,他昨天進來時因為心情激盪,吟出幾句金剛經,那還是一年前陪小璐去慈恩寺玩,正好聽到住持和尚講經,講到這一句時,只覺寓意深刻、說不出的玄妙,便記下了。而昨天心境無比相似,才隨口吟出。哪裡做得到頓悟成佛?
他迷迷瞪瞪地被牛管教押出去,出了大閘,也就是安檢口,一直到了昨天登記的那間辦公室。
門開了,一個矮矮胖胖的管教正在那兒等著他,笑眯眯的,正是昨天給他登記的那個人。
「這是劉管教,進去!」牛管見了同事,下巴才低下來。
張勝走進去,房門關了,劉管教笑笑,說:「你家來過人了。」
張勝大喜,忙問:「劉管教,是哪個來了?」
劉管教乜了他一眼,臉上有種難以掩飾的羨慕:「叫鍾情,是你愛人吧?長得還真俊。」
張勝這才想起昨夜留的是她的電話,如果出去的晚或者真要判刑,那是肯定瞞不住家裡人的,不過父母也好,弟弟也好,都是老實巴交的工人出身,就像兩年前的自己,遇了事只會發慌,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相信該怎麼做鍾情一定能妥善處理的。
張勝剛剛進到這裡,最渴望的就是外面的消息,他激動地問:「管教,她說什麼沒有?」
劉管教瞟了他一眼,打起官腔道:「這個……你是待審的犯人,我能給你們傳話嗎?這可是犯錯誤啊。」
「是是是。」張勝連忙答應,企盼地看著他。
劉管教捂著嘴咳了一聲,說:「嗯,你愛人說,叫你別著急,家裡和公司的事,她會妥善照顧。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哦!對了,這是給你的。」
劉管教掏出厚厚一摞代金券,又摸出兩包三五香菸塞到他手裡。
張勝忙道:「啊,昨天你還幫我墊了五十元呢,得找給你。」
劉管教笑吟吟地道:「不用了,自己的嘴看嚴點,這煙放風的時候可以抽,在號房裡就得注意點,行了,這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