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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璀璨的星光閃耀的愈發晃眼,寇冬卻半點也不覺得美了。
……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
第三天裡滿是這樣的星光,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終於意識到,這壓根兒不是什麼寵愛——
他們漏掉了最為重要的東西。
這些牆壁上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全部是神明注視著他心愛的造物的眼睛!
神時時刻刻不在看著。
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神明的注視,神明怎會不知道他們進了書房?
寇冬的呼吸不自覺停了一瞬。四面的眼睛沖他眨著,細作鳥們在外面水泄不通地圍著;他甚至聽到了旁的嘶吼,那是從地面上傳來的、血族與鳥嘴醫生的聲音。
那似乎是滿懷喜悅的吶喊。
神明的禮物降世了。
第一個出現變化的是男爵,伴隨著撕拉一聲,他後背的衣服裂開來,就從那裡生出了一對足以讓他們觸碰到獵物的翅膀。
血族的呼喚猛地變得熾熱。
「天父!」
他們仰起頭,高舉著雙臂,滿懷熱忱。
「——天父!」
在神明的恩賜下,他們接二連三地生出了翅膀,就從地上盤旋而起,徑直飛向第三天,加入了烏鴉的隊伍。
就在這一瞬,寇冬終於明白了究竟什麼叫做無處可逃。
這天地之間,都是天父為了困住他而構築出來的,他又如何能逃脫的掉?
有了強大的血族的助力,反抗逐漸都變得渺小。外頭的烏鴉終於闖了進來,緊接著是生出了翅膀的吸血鬼們,他們的羽翼是漆黑的,小小的一對在脊背上,迫不及待地將手抓向他,一張張毫不掩飾欲望的臉如同鬼魅,在寇冬面前一一閃過。
「格倫子爵……」
「格倫子爵!」
「走開,他是我的!」
尖叫聲、嘶喊聲不絕於耳,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這會兒是在哪個血族的臂彎里。他們的牙齒都亮了出來,從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蹭過,旋即毫不猶豫地、深深地嵌入下去。
葉言之猛然發出一聲嘶吼,衝破了烏鴉們的包圍,便要過來救他。但與此同時,鳥嘴醫生們也恢復了翅膀,出現在了門外,他們的人數眾多,輕而易舉便困住了葉言之,無論他如何宰殺也無法殺盡。
空中滿是飄飛的羽毛,溫熱的血液不時迸濺出來,大多是鳥嘴醫生們只帶著一星半點金色的血。
寇冬的脊背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被這些爭奪他的吸血鬼們壓在了轟然倒塌的書堆里。
天使墮入了地獄。
已然忍了許久的血族如今更像是一群失了韁繩的畜類,不顧一切地要將他吞吃入腹。他竭盡全力的拼搏在這些血族看來不過是毛毛雨,手腕、腳腕、脖頸、後頸,他們冰涼的吐息包裹著他的全身,噴灑在他露出來的任意皮肉上。無數的牙齒磨蹭著他,束襪帶一直被剝到了腳踝,不知多少只手滿懷歡喜地用力揉搓,爭先恐後吸食他體內香甜的血液。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可怖,像是在被狼群分食。寇冬甚至無法抽出手去拿行李欄中的弓箭,他的頭被迫靠在一個強壯血族的懷裡,被無數的手臂牢牢禁錮著,幾乎要反胃。
珍珠紐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失血的衝擊逐漸傳入腦中,令人暈眩。被啃咬的疼痛從四肢五骸席捲而來,寇冬只能努力轉動大腦,試圖從中理出思路。
他逐漸明白了神的用意。
教他成為凡人,教他的血液獨一無二。
教他無同伴,甚至連葉言之也成為他的對立面。
教他被萬眾覬覦。
教他被背叛、被追逐、被搶奪。
教他痛苦。
——教他離不開。
這一切,其實只有一個目的:
教他回頭。
神要他的造物,在經歷過外頭的這些骯髒不堪後,心甘情願鑽回到他的牢籠里。
他要他在絕望之際無處可去,唯有投入他的懷抱。
事實上,寇冬也的確已無處可去。
他感覺到體內血液的抽離,葉言之已然逐漸向他靠近,他能隱約看見他崽的面容上前所未見的寒光——那些血族與天使到了他的手裡,如同被人揉圓搓扁的麵團,只剩下噴薄而出的血霧。
但他們的數量著實太多了,縱使是葉言之殺起來也極為費勁。他半身都浸透了血,像是沙場上的戰神。
寇冬閉了閉眼,終於下定了決心。
無處可逃避,不如面對面。
他張了張嘴,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喊道:「天父……」
在這兩個音節從他嘴裡迸出去後,房中血族與天使的動作忽然都陷入了漫長的停滯。他們保留著原先的舉動,活像是一尊尊石像,立在了房裡。
葉言之已然殺紅了眼,抽出了弓箭還要再打,卻瞧見另一個身影緩緩從那些黑色的羽毛之後緩然邁步出來。
高大,修長,面容上戴著那半個面具,只露出一頭鉑金的捲髮。
——那是伯爵。
伯爵施施然踏入了這間書房。他蒼綠的眼凝視著面前狼狽不堪的青年,聲音低沉。
「——路西,」他微微笑著,道,「我的孩子。」
寇冬並沒感到意外,只回望著他,道:「天父。」
他早便該知曉了,能構建出那樣一座古堡,又用朋友引他自動送上門的,除卻萬能的神明,還能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