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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冬卻沒辦法忘記它們群起而上的時刻,即使是兔子也會擁有鋒利的爪牙,也會擺弄自己長長的耳朵。他警告自己不要對任何一個玩偶放鬆警惕,隨後檢查了這間損壞的玩偶房裡的每一個。
它們身上都有了屬於自己的縫合痕跡。
這讓寇冬的心安了點,以防萬一還是將針線都帶在了身上。他輕微地吸了一口氣,終於緩慢地站起來,手觸著冰冷的門把,繼而微微用力——
他拉開了房門。
走廊上沒有人。柔軟的深紅地毯上印著大片大片鮮艷繁複的花紋,空氣里的氣味濃稠又奇異,發出一種仿佛是混合了水汽的、濕潤的腥甜味道。
寇冬不再遲疑,快步向自己白日曾到過的少爺房間走去。但這片空間裡逐漸迴蕩起了別的聲音,像是一把不怎麼靈敏的琴弦被拉動了,粗暴地用拉弓碾磨著。它逐漸變了調子,若有若無於他的耳中盤旋攪動。
他起初並沒將這樣的聲音當一回事。比起那些,反而是這個地方本身更令人惶恐——他在這樣的夜晚孤零零在這裡走的越多,便越覺得熟悉,如同他曾經穿著寬鬆的睡衣、踮著腳,從這條路上走過成千上萬次似的。
青年的腳步忽然微頓,恍惚中仿佛當真看見了前方還未完全長成的自己的身影。
孩童赤著腳,懷裡還抱著什麼,只從手臂上方露出來的那一截毛茸茸的耳朵能看出,他懷裡的是玩具熊。他的雪白睡衣在小腿處飄飄蕩蕩,繼而小心地踮起兩隻腳,擰開一道房門——
他要去哪兒?
他記不起來了——這些記憶都沉在海底,他只能勉強隔著水看個朦朦朧朧的、映在水面上的影子。
仿佛是鬼使神差的,他也逐步邁上前去,一步步踩著孩童方才踩過的路。
那樣的腳步是雀躍的。孩童的心裡滿懷期待,克制不住的興奮。
他是要去見一個人。
那個人坐在背對著他的椅子裡,身影被壁爐里跳躍的火光拉的極長,只從椅子頂端露出烏黑的發頂。
那個人——
寇冬循著腳步走到了一扇門口。孩童的影子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
他不知自己是為何出了一手心的汗,他的手指抓著門把手,第一次甚至沒有抓牢,微微於手中一滑。
但第二次,寇冬緊緊地、用力地把把手握在了手裡。
他是為什麼來到這裡?
這個問題,寇冬曾經問過自己無數次。他本以為自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主播,但在副本中經歷的越多,這個信念就越薄弱。生存與死亡仿佛是在做一場拉鋸戰,他就是其中的那一道砝碼——現在,他想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
比起葉言之,比起系統,比起死神——比起其他所有人的身份。
他更想知道的是,我是誰?
我是誰??!
他終於用力地按了下去。面前的門吱呀一聲,在他的手下緩緩打開,露出從未被人踏入的那一間書房。暗紅的天鵝絨窗簾猛地嘩啦啦揚起,在從那裡頭泄露進來的一點些微的光亮里,寇冬勉強才能看清牆壁上懸掛著的無數畫框裡畫的究竟是什麼。
他的心猛地一跳,繼而重重向下墜去。與心一起墜下去的還有他的身體,一隻耳朵殘缺的兔子就站在他的身後,不知跟了多久。
它的三瓣嘴上滿是笑。
寇冬曾經見過它,在他白日尋找玩偶房間時,它就安安靜靜待在其中一間的桌子上。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意識到自己竟然漏掉了其中一個。
這也是可以活過來的玩偶!
而如今,它緩慢地用長耳朵蹭著他的小腿,繼而重重一擊——
寇冬就在這樣的猝不及防里摔倒在了地毯上。
毛茸茸的兔子躍上了他的胸膛,從上而下用紐扣眼凝望著他。寇冬恍惚覺得,它的三瓣嘴張開了。
它好像在說話。
那樣的口型張著、動著。
一個輕柔的舌音。
一個動用牙齒的齒音。
少……
爺……
它緩緩地、無聲地叫。在滿屋子的畫框裡的人相同的凝視里,寇冬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彎著眉眼笑……
直至抽條拔伸,生長為十幾歲的少年模樣。他們全都掛在牆上,沉靜默然,而門也像是一道畫框,將最終的他框在這裡。
——少爺。
地下室的雙胞胎抬起了碧青的眼,低低地哼著一首生日快樂歌。在歌聲里,廚娘的衣服散落了滿地,上頭鋪滿了細細的絨毛,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嶄新的灰色兔子,從頭到腳都沒有半點縫合痕跡。
他們將它頭上扎了鮮紅的絲帶,系成了蝴蝶結,捧著放置在了禮物盒裡。
少爺心愛的玩具熊丟了。他生了氣,不再回家。
但是沒關係。
——他總會擁有更多的玩偶的。
第148章 玩偶(七)
咯吱。
咯吱。
門再次被推開了。灰色兔子毫不費勁地托起他的頭, 扶著他的肩膀,將他這樣一個成年人的體魄向外面拉去——在門外有更多的同伴在等待,寇冬甚至不知道這座宅子裡究竟藏著多少殘缺的玩偶——起碼面前這些, 都不是他在玩偶房裡見到的。
它們將他團團簇擁,毛絨的觸感分明是蓬鬆柔軟的, 卻莫名讓人覺著渾身發寒。他逐漸被毛絨的潮水覆蓋, 一雙雙紐扣眼朝著他,烏黑髮亮, 裡面還藏著沒完全縫合住的小小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