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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
天使的聲音裡帶上了恐慌, 甚至來不及去看一眼身後被雲團逐漸掩埋的翅膀,只驚恐地注視著同伴的臉。
「你——你的臉——」
是所有人的臉。
沒了六翼天使, 神明不再恩寵於天使這個種群, 他收回了原本的恩賜。如今的天使們互相打量,映入眼睛的只剩下平凡的、毫無特色的面容, 甚至從眉梢眼角看到了象徵著衰老的細紋,如年輪般散布——
神撤回了美貌與青春。天使不再享有這份恩賜,他們雖然壽命仍舊長於尋常人,卻不會再不老不死。他們只能將不復美貌的容顏蓋在厚重的鳥嘴面具後, 靠著僅剩的一點血液做起交易。
也就是從那時起,血族悄無聲息地於地面上繁衍生息, 成為了最受神明寵愛的種族。人間幾代下去,已鮮少有人再記得昔日的天堂,那些曾高高懸浮於空中的、永遠被聖光照耀的神殿聽起來更像是遙遠而不切實際的神話。畢竟在那之後,人世間已再看不到星光,也看不見太陽,當地上的人們再抬頭仰望,只能望見濃的仿佛永遠不會消散的晨霧——它們阻隔了曾經的天堂。
直到這時,天地間的造物們才知曉,神明的寵愛不過繫於一身。
天使得以居住於天堂,是因為路西菲爾;他們從天上墜落,同樣是因為路西菲爾。
六翼天使不在,天堂也便毫無存在的意義。
「我並不敢對您生出嫉恨——」
已然不復從前容貌的天使輕聲道,目光里滿懷熱忱。
「但從您離開後,我們都日夜禱告、懇求您回來。」
「路西菲爾大人——」
他們的額頭恭恭敬敬觸著地面,萬般虔誠。
「請您顧憐世間萬物,重歸天堂!」
這聲音逐漸匯聚成了聲浪,一波波向著寇冬涌動而來,滿懷懇切地請求著。寇冬站在聲浪的最中間,並不敢說自己沒有絲毫動容。
只是他並沒有那個本事去動容,這些天使們在圍堵他時,事實上也從未想過他本人的意願。
他們明知路西菲爾當年墮天是何等堅決決絕,若是真的像所說的這般虔誠尊敬,又怎會罔顧他的心意,強行要將他帶回天父身邊?
寇冬實在是生不出多餘的憐憫。他只凝視著面前的神明,從頭細想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裡,還缺少了極其重要的一塊。
支線叫作「墮落的路西法」。路西菲爾自己已經散作光點,自然不能被稱之為墮落;那唯一能說為墮落的,便只剩下神明。
神明就是路西法?
寇冬這會兒倒是有點相信他的一往情深了。用六翼天使的名當他自己的名,這聽起來簡直像是冠夫姓,跟神明入贅了一樣。
嗯……
不得不說,這個想法讓寇冬自己有點兒噁心,情不自禁扭頭看了看葉言之洗眼。
「路西,」神明蒼綠的眼睛也於面具之後凝視著他,聲音低沉,「你可願意回來?」
憑心而論,寇冬自然是不願意的——但問題在於,他也得有那個本事說不願意才行。
他避開了這個問題,並沒有正面回答,只道:「這是我可以決定的嗎?」
神明的唇角似乎更加上翹了些。
「你該知道,我的孩子,」他輕緩地道,將一隻手抬起,輕輕按在面具上,按著那具有神力的、知曉萬物的目光,「——你逃脫不出我的眼睛。」
他的眼神讓寇冬有一種錯覺,仿佛他身上生出了羽毛,變成了只被困在樊籠之中無法逃脫的知更鳥,而神明的目光則是浩蕩天空。
哪怕他拼盡全力逃出籠子,也撕扯不開這片天。
寇冬不自覺動了動腳步,向後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他的空間好像被進一步壓縮了,幾乎要在這樣的眼神下透不過氣。
但——這真的是正確的嗎?
要真是這樣,那他們還玩什麼?神在副本里幾乎是至高無上的,他和葉言之就像兩隻螻蟻,根本不可能從天父的手下逃脫。
六翼天使被寫在牆上的那句話不期然闖入了他的腦海。
「不要相信神明的話。」
不要相信神明的話……
既然是遊戲,就定然會有生路,不會有全然的死局。寇冬在心中整理思路,電光火石之間,動作忽然一頓。
——死局。
他的心砰砰跳了起來,猛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在之前的副本中反覆出現的重要元素:
死亡與復生。
神真像他所說的那樣全知全能?
「恐怕不見得,」寇冬也微微笑起來,神態竟然自若了些,好像如今被緊緊包圍的這個根本不是他,而是對方,「您總也有做不到的事。」
神明似乎聽見了什麼荒唐的話。他殷紅豐潤的嘴唇張開,不動聲色道:「做不到——的事?」
「比如,」寇冬輕聲道,「您不能把他復生,是不是?」
「……」
這句話,讓書房內所有人都微微一怔。他們幾乎都在第一時間理解了寇冬口中的「他」,自然是路西菲爾。
可什麼叫把他復生??
鳥嘴醫生禁不住反駁:「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不是站在這裡嗎?」
他們始終以為,路西菲爾縱使散成了光點也沒有徹底死亡,不過是靠這種方式逃出了天堂。因此,他們所請求的話中,始終是用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