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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多少醫生,喝了無數藥,這才將他生下來。生下來的寇冬還不到三斤重,一出來就進了ICU。
在那之後的這幾年裡,他去醫院的時間比在家裡更多,長期靠藥吊著命。到了五歲之後,終於連醫生也拯救不了他了。
就這兩年了。
他們無一不可惜地給了女人這個結果,勸她:「還不如……讓孩子少受點罪。」
偏偏女人不願相信。她就這麼一個親人,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孩子死去,不管想盡什麼辦法也要讓孩子活著。人間的醫生沒了法子,她便開始求神拜佛,終於從一個大師處打聽到了葉家,立刻千里迢迢帶孩子求上了門。
寇冬留在葉家的事情可以說立刻就談成了,他的母親答應的絲毫不猶豫,在聽到對方話的瞬間就號啕大哭,扯著兒子要給人下跪,終究還是被葉家家主攔下了。
「就不跪罷。生死之事,誰又能說的准呢?」
他有更深含義的話沒有說。
葉家自身,便是當死未死之人的行刑者。如今,拿屠刀者反而要庇佑他們、於眼皮底下放縱他們麼?
這只是聽著,都讓人覺得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們竟然對此毫無辦法。
寇冬就這麼搬進了神明的住所。為了趁早培養葉言之與葉家的感情,家主一直帶著他住在宗廟,可如今多了一個寇冬,葉言之就另要了一個地方,單獨兩人搬了進去。倒也不大,小小巧巧一個院子,好在前面有花後面有樹,清幽乾淨,沒有旁人敢進來打擾,連死神也不敢隨意靠近。
幼年神明雖然自詡早便心智成熟,卻也是第一次養孩子,況且他自己也同樣是個小孩模樣,平日沒見過同齡人,難免有些不順手。葉家人有天師血脈,夜間修煉的大有人在,他在在一開始甚至不知道寇冬夜裡需要睡覺,連續兩三天都沒安排寇冬睡。
只苦了小寇冬,對著這麼個板著臉的陌生人,本來天性就比較懂事,困的不行也不敢說,頭都變成小雞啄米了也不敢打盹。再加上他天生體虛,很快就差點一頭暈過去,把葉言之嚇了個不清。
好容易把人救回來,幼年神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問:「為什麼不說?」
小寇冬委屈死了,終於小聲哽咽起來:「你嚇人……」
他畢竟還年幼,葉言之又成天面無表情,看誰都神威甚重,葉家人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再加上他偶爾瞥見點來給葉言之請安的孤魂野鬼,在葉言之面前都點頭哈腰小心翼翼的,幼年神明在他心裡基本上就和這些畫上了等號。
孤魂野鬼等於嚇人。
比他們更厲害的葉言之……
只能等於更嚇人!
嚇得小寇冬幾天沒睡也不敢提,生怕自己提了就被拉去宰了。
對此,葉言之:「……」
他不是,他沒有。
是你自己想的太多。
葉言之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了,開始用孩子的辦法笨手笨腳地試圖照顧這孩子,又是陪玩又是陪聊,終於扣開了這孩子的心扉,換來一句怯生生的「言之哥哥」。
在寇冬眼裡,言之哥哥總是厲害的,厲害的不得了。他小時候在病房看動畫片,總嚮往一個動畫片裡的英雄,能幫他一下子趕走病魔和疼痛。
現在那些腦海里的英雄都有同一個名字了,他們全叫葉言之。
葉言之葉言之葉言之。
念著這幾個字,似乎連死亡的陰影也消散了。寇冬甚至忘記了,他原本的死期,也在這樣一天一天的日子裡平淡地過去了。
他的病情在這期間復發了兩次,原本正好好地與葉言之說著話,等葉言之再回頭時,他卻已經仰面跌倒,臉色白的如同一張剛印出來的新紙,一句話也說不出,一頭暈厥在了地上。
葉言之被他嚇了一次,第二次才有經驗,熟門熟路掏出藥瓶里的藥灌進他嘴裡。
他的小朋友總有很多藥,隨身帶著個挺大的藥罐子。葉家家主有時也說:「這孩子,從小恐怕吃了不少苦頭。」
從生下來就病懨懨,疼痛都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那種對於成人而言都難以忍受的疼痛,他剛出生時尚且能夠通過哭來表達,可等如今稍微長大了,知道這種哭泣恐怕會讓母親跟著難受,他索性一聲也不吭了。
葉言之的手都罩在他額頭上了,問他疼不疼,小寇冬也能睜著眼睛跟他說不疼。
他頂著滿額頭細密的汗,很慢地笑了下,又生怕他不信似的重複道:「真不疼。」
幼年神明沒縮回手,半天都沒吭聲。
他不傻,自然看的出來孩子在撒謊。不知道為何,他的心臟好像也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攥住了,這隻手一點點收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從胸腔裡頭發出來的細密而陌生的疼痛。
葉家家主幾次勸他不要如此用心,「他畢竟只是個凡人,不能長久陪伴你左右……」
幼年神明仿佛聽了,又仿佛沒聽,並不回應。
葉家家主又勸:「你真心對他,如果哪一天時限到了,豈不難受?況且他不是葉家人,若是後來辜負了你的一片心——」
葉言之抬起了頭,濃黑的眼睛直視著他。那眼神,讓葉家家主心裡都微微一顫。
「到底是哪點惹得爺爺不快?」
他緩緩道。
「是他命不久矣,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