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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軟的,帶著一股子奶香氣,好像能在他手裡頭化掉。
單薄又柔弱,脖頸那麼細,露出來的手又那么小,比他的拇指長不了多少。
奧古斯丁學了好一會兒,才學會如何輕輕搖晃他,瞧著這孩子把臉貼近他的胸膛,獨自睡得香甜。
「還沒見過諾蘭小少爺這麼乖的,」保姆在旁道,「都不怎麼哭,吃了便睡……」
伯爵夫人笑了笑,卻在打量奧古斯丁的神色。半晌,她才說:「看您也喜歡這孩子。」
「小諾蘭還沒有教父,要是您不嫌棄……」
奧古斯丁的動作頓了頓。坎伯蘭伯爵其實沒報什麼期望,他知曉奧古斯丁離群、少言寡語,又功勳顯著,連皇室的面子都不給,極可能不會同意。
但奧古斯丁低著頭,眨也不眨地看懷裡頭的人,卻回答道:「好。」
伯爵夫婦愣了。
「您是說——」
「好,」奧古斯丁重複道,輕輕抓住了那隻小手,晃了晃,「我當他的教父。」
*
奧古斯丁自此擁有了一個教子。
這孩子於他而言,和其他人都不同。奧古斯丁父母早亡,又無親眷,早年為皇室征伐,手上也沾了血,大多數人將他視為煞神,尋常人多少都畏懼他,興許會愛他的財富,愛他的地位……唯獨不會真心實意愛他這個人。
他若是想要愛,只能從這樣純潔的、不懂世事的孩子身上尋求。他常常往坎伯蘭伯爵的莊園拜訪,帶著所有他能尋到的玩物,一日日地將時間花在那間育兒室里。連坎伯蘭伯爵自己也說,他們夫婦遠不及這位教父上心——畢竟那時,貴族夫婦一天只會花一個小時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如何能像奧古斯丁這樣常伴左右。
奧古斯丁帶著隱秘的喜悅看他長大,看他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看他踉蹌著撲進他懷裡頭,手輕輕一攬就能環個全乎。
他的心裡只有一點不足,這孩子並不是屬於他的。
奧古斯丁不想再要別的人。無論旁的孩子眼神多麼清亮、相貌多麼俊俏也不行,他只要這個。他想要做這孩子最親近的人。
但小諾蘭還有自己的親生父母。
直到小諾蘭五歲的那個深夜,有僕人匆匆叩響了奧古斯丁莊園的門。坎伯蘭莊園失了火,伯爵夫人沒有能逃出來,城堡上下混亂不堪,不得不將小少爺暫且交與他的教父照料。
那孩子還拿著奧古斯丁做給他的玩具,站在門口,神色畏懼,卻始終忍著沒有哭。直到見到親近的教父,他才撲過來,將頭埋在對方腿上,聲音裡頭帶了泣音。
「教父……」
奧古斯丁拍著他的背,心中卻悄悄的輕鬆了些。
他沒讓教子回去,自此將他留在城堡照料。一個月後,當坎伯蘭伯爵也死於遺傳病後,教子便更沒有理由回去了。
奧古斯丁親自將他養育長大。
他眼睜睜看著這孩子從孩童抽條生長為少年,整幢城堡都因為他而生出了生機。教子一日比一日靈秀,奧古斯丁也漸漸開始用另一種眼光來看他。
然而這些不過是萌芽,教父還並不敢真的去想。
他知道他愛這個孩子。但究竟是什麼樣、何種程度的愛,他分辨不出。
在諾蘭成年的那一年,奧古斯丁罕見地宴請了許多客人。他的教子在宴席上進退得體彬彬有禮,性格又風趣幽默,不知讓多少人為之側目。還不及宴席結束,已有人悄悄向奧古斯丁打聽,問及諾蘭是否有心儀之人。
不知為何,這句問話像是給教父塞了一顆青橄欖。他咀嚼出了酸苦的味道,就梗在喉間,上不來也下不去。
「自然沒有。」
他淡淡道。
那人卻不信,「您怎麼如此篤定?這年紀的孩子,正是好時候……」
教父冷聲說:「他不會有。」
這話又冷又硬,像是個鐵塊,一下子讓問話的人面上無光起來,訕訕扭過頭去。
他怎麼會有?
教父心想,他的教子——
他的教子,自然該是只愛他一個的。
他沉著面容站在窗前,教子意識到了什麼,也走過來。
「您是不是不舒服?」教子說,「您臉色很難看。」
他打量著教父,又有點憂心。
「您沒吃什麼,要不要喝點水?」
他親自去倒了一杯水,奧古斯丁縱使不想喝,也不會拒絕了他的意思。教父低下頭去,卻隔著那杯壁,隱約看到少年手上有一道青痕,像是條蜿蜒的蛇,趴伏在內側的血管上。
他猛然蹙了眉,問:「這是什麼?」
教子順著他目光看了一眼,卻混不在意,「興許是不小心撞在了哪裡。您——」
他一抬頭,被教父如今的眼神嚇著了。那眼神震驚沉重,是他從沒看過的神色。
教父甚至沒在這兒再待半刻。他匆匆抬起腳步,去找了醫生。
他記得,坎伯蘭伯爵在發病前……也是在這位置出現了這樣的青痕。
醫生借著尋常出診的名義,看了諾蘭如今的身體狀況。
「恐怕無法撐過這一年……」他對教父道,「即使悉心照料,也不可能完全康復……」
來自遺傳的病痛是無法痊癒的,教會將其稱為魔鬼的手筆。
奧古斯丁伯爵的胸膛猛地起伏了幾下,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