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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竟然也看的一愣。
神明將他攬抱起來。
「餓了吧,」神明輕聲道,「我拿些供奉……」
那是他自下世後吃的第一頓飽飯。
因有了靈氣,倒也足夠在這身體裡多撐幾日。邪神索性想著,再給村中人一個機會,只要他們肯迷途知返。
然而顧家村的人並未迷途知返,反而於這無涯的苦海之中越陷越深。他們日日求著神明正位,卻又忍不住唾棄邪神是天生的災星,為村子帶來這許多不幸。他們不知這些不幸是因為村里沒有庇護的神明,反而將這些原因都歸咎於邪神。在一個巫婆信誓旦旦說這就是他的原因後,邪神處境便更艱難了。
神,太遠了。這個孩子卻是近在眼前的。
他被人打,被人罵,出門都會被孩子扔石子兒。他到哪兒都不得安寧,在哪一戶人家門口多待一會兒,裡頭大人便會冷著臉往外潑滾燙的水,恨不能將他燙掉一層皮。
沒人顧惜他,人人將他視為災星。
避之唯恐不及,何況是憐惜?
山海村倒是一日比一日風光。他們的糧食年年豐收,百姓安居樂業,兩處地方離得如此之近,運道卻是戛然不同。
村民們不知曉原因,只能變本加厲地恨邪神。
沒人知道,這實則便是他們要供奉的正位神明。
只要他們給這孩子吃,供他穿,對他好——這不是什麼難事。只要他們做了,神明便會重回神殿,自此之後保佑一方平安。
可偏偏無人去做,只有神像前供奉一日比一日貴重。
邪神要那些供奉有何用?他早已厭棄了這地的村民。他之所以仍留在這處,並非是為了村民,反而是為了山海村的正神。
那個正神。
他時常以人身偷偷去看。正神並不知曉他的身份,將自己的供奉都分與他,要他吃好穿暖,對他像對待山海村里任意一個孩子。
邪神初時還覺得滿足,裝著孩子模樣與他親近,甚至將自己所謂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米飯都進貢給他。發現的山海村村長勃然大怒,還衝著他發脾氣,他忍得滿眼通紅,幾乎要當著正神面將對方燒死,卻聽見正神斥責村長:「重要的是心意,與是什麼又有何關係?」
村長啞口無言,因神明訓斥,不得不將這條供奉也寫在了功德簿上。
邪神愈發覺得,眼前這個神明是獨一無二的。
他後來卻漸漸覺得不夠。
他不止想要那正神這樣對他。
他還想要……
他想要……
他驟然醒來。
夢中的神明白袍散亂,在萬千信眾面前只能壓抑著斷斷續續的哭聲。
而他則是那個主動者。
他向神明廣施恩澤,並不止一次。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已經發展為了足以將他吞噬的心魔。當他再次從這樣的夢中清醒時,才發覺自己已然被黑色的魔氣淹沒。
那樣重的魔氣,甚至連千年的妖魔也無法比擬。
從那一日起,他無法再正位了。他從動心的那一刻起,便已然徹底墮落,不再是正向的神明。
顧家村人後來也發現了他的身份,為平息他的怒氣想盡了一切法子,甚至獻祭了幾對童男童女。然而邪神沒有再歸位,他早沒了這個資格。但他並未與村中人說。
顧家村的村民後悔懊惱,在他面前哭天搶地,邪神都仿佛沒有聽見。
在地動之中,他也不曾庇護村中任何一個百姓。成了邪神,他便靠吞噬絕望和恐懼為生,顧家村成了他天然的糧場,畢竟這裡每一日都在生產這樣的負面情緒。
曾欺負過他的人悔不當初,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全家在地動之中被淹沒。而那時,邪神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他分明感應到了,也聽到了那些人的祈求,卻並未作出任何回應。
很快,顧家村沒了。
他成了真正流落在外的神。
其實已沒什麼後來。在得知正神忽然被殺時,他為此心智大傷,不得不平心靜氣修養。待修養完後,他去了山海村,將滿村村民都屠了為正神報仇。
山海村化為了遊戲場,村民悉數變為了鬼。人人鬼鬼,猜來猜去,邪神覺得有意思。
然而心中,終究是有所欠缺,因此覺得不足。
直到那一日,新的儺面再次被人戴上。
他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為此心神顫動。
——回來了。
他不惜為之墮落的神明。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對方這樣輕易地從手中溜走了。
他的手指緩緩用力,取下了面前人的面具。
「我的神……」
那仍是他熟悉的那張臉。寇冬在儺面後望著他,兩人的目光相觸。
「你喜歡這個遊戲場嗎?」邪神低聲問他,指腹摩擦著青年的臉側。
葉言之因著這個動作有點炸毛,猛然從寇冬肩膀上站起來,死死地盯著面前人。
寇冬的手拍了拍他,倒是冷靜的,並沒被這麼一個動作觸怒,「不喜歡。」
邪神也沒感覺道意外,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我知道,」他回答,「你原本便是不喜歡這些的。」
寇冬蹙起了眉,因為這一句而隱約感覺有些不大對。
「沒事,」邪神安慰他,「等你再做回這裡的神明,你便會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