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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對了。
所有人心中都浮現出了這三個字, 繼而重重向下一沉。
新土地卻是猛地一喜,將面具鬆了, 高聲道:「我說的!」
「你看吧?——他是人!」
「他就是個人!!」
他又驚又喜, 劫後餘生的興奮滿的溢出來,嚷嚷著要每一個人看。等他對上椅子上的那些儺面, 他才察覺出不對——儺面們甚至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他們也沒有看他,只牢牢盯著地上癱軟的男人。
「……」
新土地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緩慢地將目光下移,遲疑了幾秒,終於也看著地上的魚精。
魚精的手捂著臉, 驟然發出一聲幾乎不太像人的喊叫。
那一聲喊叫中滿含絕望,所有人都聽出來了。
新土地的身體也戰慄起來, 他把視線移開了,低聲說:「你別怨我,我這也是沒辦法……」
男人已經心如死灰,不再說話。
當他的身份被驗證的同時,他是人的事實也被暴露在了所有的鬼面前。
——今晚會遭遇什麼?
他已經不想知曉了。
葉言之皺著眉,神色也嚴肅起來。
「一命換一命。」
寇冬沒說話,卻也有些不太舒服。
這樣一來,人類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出鬼——倘若舉報的是人類,基本上等同於在自相殘殺。
這遊戲遠比他想像的要殘忍的多。
神像的神情卻像是愉悅的,他重新拿起了簽筒,在手中搖晃。這一次掉落出來的簽是一號。
一號龜精戰戰兢兢,指了第八位玩家,是新的鐘馗。
他指認對方是鬼。
新的鐘馗儺面被摘下了,裡頭赫然是一張青面獠牙的鬼面——那一張臉,絕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面容。
這是個鬼!
寇冬也微微鬆了一口氣,瞧見神像朝著被發現的鬼走來,旋即,居然從神像的手掌中心燃起了火。
火焰外圍泛著種明亮的淺藍色,神像將這火向著鬼伸去,很快便點燃了他的頭髮。
「啊啊啊啊啊!」
鬼開始掙扎驚呼。他在地上拼命打著滾,想將自己身上的火勢壓下去。可無論他怎樣翻滾,火勢都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他從頭到腳都被籠在了這股藍色的火里,只能拼盡全力朝外伸出來一隻焦黑的手。
「救我啊,」他呻吟著,反反覆覆說,「救我——」
沒有人動彈。大家都懂得非我族類的道理。
皮肉灼燒的氣味在空中蔓延開,聞的人頭皮發麻。
火中的身形一再縮小,最終化為一截被燒焦了的木炭,甚至分辨不出四肢五官。他倒在地上,被神像的腳用力一踩,瞬間塌為了一堆灰燼。
神像的身上也沾了鬼的灰。他沉默地扭轉頭,重新提起步伐,向著神廟走去。
這無疑是個結束的信號,然而仍然無人移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神廟門口,才陸陸續續有儺面起身。
魚精還趴在地上,滿眼恐懼,連話也說不出一句,只是怨毒地盯著新土地。他是個尋常的年輕男人,五官都並不出奇,但此刻眼睛裡頭卻像是燒著火、淬了毒、絞了刀子,要將人拖進去碎屍萬段。
新土地沒敢看他,腳步匆匆,第一個走在前頭。他寬大的白袍在空中翻卷,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真不是個人。」
寇冬聽到二郎神小聲說。
他將頭扭過來,示意繼續向下講。
二郎神解釋:「今天早上,我看見他們了。這個土地偷偷鑽進了神廟被村民發現了,差點兒架上火堆燒了——還是那個人救了他。」
恐怕就是在逃跑的路上,為了使人安心,魚精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本以為是人類之間互相幫助的恩情,哪知,不過一天過去,這句話便成為了他的送命符。
還什麼恩?反倒是催命。
寇冬聽完,眉頭也皺起來了。他沉默幾秒,道:「的確不對。」
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也絕不想害人。
二郎神還在盯著地上的人。她喃喃:「要是讓我知道那傢伙明天是什麼身份……」
這句話里顯然有未盡的意味,寇冬聽出來了,扭頭看了她一眼。
「也不能確定。」他說,「還是不要草率。」
這不同於旁的遊戲,一步踏錯就是死局。
「……」
二郎神沉默了會兒,說:「也對。」
「況且,」她輕聲說,「也不一定就會死呢。」
「說不定還有生機。」
這一次,寇冬沒有回答。事實上,兩個人心裡都十分清楚,不會再有什麼生機了。
但凡有一點希望,男人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一晚,寇冬沒有睡好,只躺在床上等著。等到午夜後,他猛地聽見一聲哀嚎響起,滿含絕望。
他又緊緊閉上了眼。
葉言之趴在他的身側,忽然伸出手來,蓋住他的耳朵。
他如今身形小,手也小,兩隻手才能一同勉強蓋住一隻。
寇冬的身體又有些打哆嗦,說不出是因為敏感,還是因為旁的什麼。他側躺著,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砰砰的跳動聲。
葉言之板著臉,不容拒絕道:「不要想了。」
寇冬實在是無法不去想。他閉著眼,喃喃道:「崽,我覺得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