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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冬有一次於半夜驚醒,站起身想給自己倒杯水,手還沒碰到茶壺, 門前已經傳來了輕輕的推動的響聲。
雙胞胎的身影出現在那裡。
「您需要什麼?」雙胞胎幾步快走上前來,拿過他面前的茶杯, 「您需要喝茶嗎?我現在為您泡。」
寇冬感覺很不可思議,他有些不能理解。
他是突然起來的,並沒什麼前兆,也沒有拉響金鈴。
可雙胞胎是如何察覺到他醒了的?
這個疑問在他心裡存了會兒,不知為何,他並沒說出來。在幾分鐘後,他喝了茶上了床,在不知是什麼樣的心思作祟下,他重新又坐起了身,刻意屏著呼吸,聽著門前的動靜。
不出所料,雙胞胎再次拉開了門,一如往常地向他優雅走來。哥哥的手裡端著燭台,燭光把兩個人的影子都拉的細長,像是兩個瘦瘦高高的木偶被人提著線,在地上板正地立著。
「還有什麼需要嗎?少爺。」
寇冬隱約感覺到了些不對勁,在男人回來時,他向男人提出了這個疑惑。
「他們都不睡覺的嗎?——整夜整夜守在我的門口?」
男人為他整理衣角的手頓了頓,好像聽出了他話裡頭的那一點狐疑。
「怎麼會不睡,」男人答,「不過是那時湊巧巡夜到這裡而已。」
後來寇冬再拉開房門時,果然就沒再看見雙胞胎的身影,只有兩個玩偶沉默地在他的床頭坐著,肩並肩,頭靠頭,烏黑的眼睛望著他——那是男人這一次帶回給他的禮物。正如男人所說,那一夜只不過是湊巧,世上沒有不需要休息的人。
若是真不需要,那也不算是人了。
寇冬很依賴男人,在他看來,這齣自一種必然。
他鬼使神差地記得第一次看見男人的樣子,雖然男人曾笑說他怕是自己想出來的,可寇冬堅決認為那是真的,哪怕那時候他應該是個剛生下來的、還沒記憶的嬰兒。
他記得那雙漆黑的眼,眼睫密密地垂下來,從裡頭浮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態度——好像是悲傷的,卻又是堅決的。男人抱著他時的臂膀很用力,他甚至感覺到了疼痛,但是並沒有哭出聲。
他聞到男人身上的氣味,很淡,清雋綿長。
像是雪,像是松樹。
他很喜歡這味道,所以湊得更靠前了點,咬住了男人的衣角。
這一次嬰兒時的啃咬好像是為之後兩人的相處奠定了基礎、烙下了印記,總之在那之後,男人很精心地將他養大,他也不出所料,很依賴這個人。
這種依賴,就像是雛鳥對成鳥,看不見對方甚至會急的嗚嗚叫。雖然長大後的寇冬多少意識到這樣近乎黏著的依賴有些讓人羞恥,但這情感紐帶已經是從小繫到大的,拆不開,卸不掉。
哪怕他後面嘴硬不承認自己想他,心裡頭也是知道自己撒謊的。
索性就認了。
十二歲時,他才知道男人的名字。
「葉-言-之。」
那是男人一個字一個字教寇冬寫的。他的手比寇冬的大一圈,手指也要纖長許多,足以把寇冬的緊緊握著,教他掌控手裡頭筆的方向。
葉-言-之。
很好看的三個字,甚至連下筆的方向也是好看的。
後面他就不再只喊哥哥了,會把名字里的後兩個字一起帶著,喊「言之哥哥」。每回他這麼喊,男人本來就黑的眼睛顏色都似乎比平常更加深沉,會把他抱上膝頭來,教他跨坐在自己腿上,摩挲著他的額頭親吻。
這大概是一種喜歡的表現,寇冬這麼覺得。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這是男人不打算再繼續做人的表現。
莊園裡千嬌萬貴的小少爺是不會有什麼煩惱的,僕從會讓一切都遂他的意。待到身形長開。身子骨抽條之後,寇冬終於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煩惱。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言之哥哥不親近他了。
小孩對於人的喜惡都異常敏感,被寵大的小孩更是如此。葉言之回來的頻率變低了,這件事寇冬幾乎是立刻就發覺了,也意識到了。
當然,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男人回來是他唯一期盼的、巴巴想著的事。現在這念想變得遙不可及,寇冬接受不了。
他有時也覺得自己是奇怪的,明明是從小被寵大的,但卻有種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小心翼翼——在發現之後,他沒去鬧也沒去哭,半邊心裡想著「言之哥哥不想要我了」,半邊心裡卻在不知所措地回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想到最後的結果是越來越委屈,也沒有回房,獨自在玩偶房裡抱著那些毛茸茸的熊與兔子。玩偶鬆軟的毛向來是很能撫慰人心的,他從這裡頭得到了點安慰,不知不覺蜷縮著身子抱著睡著了。
醒時有人朦朦朧朧的說話聲,是男人同雙胞胎說的。
「怎麼睡在這裡?」
「方才沒找到少爺……」雙胞胎似乎小聲地說了什麼,像是在和男人解釋寇冬這兩天不太開心。
葉言之聽見了,旋即俯下了身子,將他從地上撈抱起來,安放在自己的臂彎里。他赤著的小腿從寬鬆的睡袍下垂出來,腳踝被男人握了握,在那塊伶仃的骨頭上摩挲過去。
男人的手很涼,和他的氣息一樣,沒什麼溫度。
「小心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