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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寇冬隱約覺著有些羞恥。
葉言不疾不徐拍了拍,低聲道:「囡囡。」
他等了半晌,才聽見自家孩子小的不成樣的一聲:「葉言哥哥……」
葉言心頭陡然便一軟。
他從未想過短短的幾個字能帶與人怎樣的力量,但——就為著這四個字,讓他赴湯蹈火也不會是問題。
「等過幾年,」他輕聲道,「等過幾年囡囡長大了,就搬過來和哥哥一同住。」
他頓了頓,聲音含了些別的意味,「到時候,囡囡天天陪哥哥睡覺……」
寇冬:「……」
來人啊,耍流氓啦!
他瞪著眼盯著天花板。
葉言的聲音又輕又緩,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哥哥一定會護你一輩子。」
他拍了拍小孩的額頭。
「你相信嗎?」
寇冬怔愣了會兒,終於微微地笑起來。他道:「我信。」
即使在這夜裡,寇冬仍然看到面前青年的眼亮了一亮,一瞬間鍍上了截然不同的光澤。
外頭的風雪愈大,殘風獵獵,將窗吹得呼啦呼啦響。被窩裡頭溫熱柔軟,青年拍著他的背,斷斷續續哼起了一首搖籃曲。
就在這曲子裡,寇冬慢慢閉上了眼,陷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深眠。
葉言卻沒睡,他把玩著自家孩子放在了被褥外的那隻手。
纖細白皙的手。
他唇角的笑意逐漸收斂,眸色一點點變得深濃。
「囡囡……」
要是寇冬這會兒醒著,定然會驚訝地發現,葉言不笑時的模樣,與他要找的NPC有幾分相像。
與他的崽,也有幾分相像。
葉言低下頭來,在沉睡著的人的耳畔低低吹了一口氣。向來耳朵格外敏感的人夢裡也輕輕一顫,葉言捏住他柔軟的耳垂,臉也貼近了,對著他的耳廓輕聲道:「要記得兩件事。」
「一,不要相信系統。」
「二,無論他們怎麼試圖說服你——
你都不屬於這裡。
記得逃出去。」
他頓了頓,突然面色微微一變,又加上了第三條。
「三,不要試圖讓人喊你爸爸。他不是你的崽。……嗯?」
說完這一句,葉言自己的神色也有些懵。但這一條信息是與前兩條一同突然導入他的資料庫的,葉言能從數據來源身上察覺到熟悉的氣息。
那就是他。或者說,是一部分的他自己。
他最終選擇了相信。
「記得平安。」他喃喃道,將青年身上蓋著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眉頭緊蹙,眼眶通紅,竟然也是一副難得的可憐樣。
寇冬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葉言分明看見了,卻也並沒有試著去阻攔。他平靜地凝視著這一切,沒有哭,只低低地吐出了最後一句吩咐,「……記得回來看看。」
*
寇冬醒來後,已經出了約會模塊。他的頭抵在幾個人物的框下,睜開眼睛時,約會框裡的角色們都拼命試圖把手往下探,想要碰一碰他。尤以人魚最為殷勤,魚尾巴險險都要勾上他手腕。
猛地一看他掙了眼,倒是嚇了一跳,忙把自己的魚尾規規矩矩擺好。
還好寇冬並未在意他們,站起來後倒是滿屋子找紙筆。終於找到後,寇冬先握著筆,在紙面上唰唰寫了兩個字:變故。
他在下面畫了四條線,分別是神父、人魚、邪神與葉言。
神父的變故,在於教子的病。
人魚的變故,在於他錯失了想尋找的人的蹤跡。
邪神的變故,在於正神的隕落。
葉言的變故,在於小栓子的死。
這可以說是副本中決定一切的大事件。在這個事件之前,副本的故事始終是溫馨而和諧的,事實上,約會模塊就是按照未出事的路子在走——教子沒有遺傳病,教父親自教導他跳舞;正神也未曾為信眾隕落,與邪神一道做了夫妻神。小栓子被葉言寵著護著,竹馬竹馬,無需多言都是甜膩膩。
沒有遺憾,沒有痛失。NPC與寇冬所扮演的角色都是一生順暢,不會遭受災厄痛苦。
而所謂的遊戲規則,都是在變故陡生之後出現的。系統開始引入玩家,玩家與NPC都可能在遊戲之中死亡,主要NPC的內心逐漸扭曲,人性也開始崩壞……
這一切都該歸結於什麼?
寇冬在紙上重重寫下了第二個詞,離去。
死也好,走也好,對於NPC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人從他的身邊消失了。這場消失引發了後面一系列的連鎖反應,當寇冬進入副本時,故事已全然不是背景中所展現的樣子。
他筆尖頓了頓,似有猶疑,終於寫下了第三個詞。
——崩壞。
這個想法說來荒唐,可寇冬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整個遊戲,都與創作者的意圖並不相符。
在第三次約會中,這種感覺變得更為強烈。
倘若當真存在遊戲的製作者,那麼這個製作者對他了如指掌,所創作的每一個故事裡都多少有他的影子。縱使不自戀,寇冬也可以斷定,對方對自己,並不抱有令人膽寒的惡意。
他想展現給自己的,也不該是血腥、可怖的殺戮世界。
反而該是充滿愛的。
寇冬想著,心卻忽然一顫。
他扭頭看向約會框,NPC們還在框架之中立著,戀戀不捨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