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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讓心懷叵測的人壞了你的心情。」
他輕易地便將墮天使定義為了「心懷叵測」的人。
「天父,」六翼天使的聲線有些細微的顫抖,他道,「您從無不知不能……」
又怎會等到路德已然踏進了惡魔之地、採取了果實,才了解他的想法心思?
他還有一句話想問萬能的神明。
是否除卻你之外的任意一人與我靠近,皆可被定義為「心懷叵測」?
「無需恐慌,路西,」天父俯下身來,將冰涼的嘴唇印上他的額頭。奇異的是神明的溫度並不讓人覺著溫暖,反而與血族同樣是冷的、蒼白的,細密地親吻他的額發。沒有天使膽敢直視這一幕,風忽然將白紗高高地盪起來,在空中翻卷,蒙住了剩餘人的眼睛,神座上的天父將手探入了他所寵愛的造物的衣襟,毫無阻礙地摩挲他的脊背,「於我身旁,你自會安然無恙。」
「於我身旁……」
六翼天使忽然覺得冷了。
天堂實際是座華美的籠子,路西菲爾終於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在誕生之初,他向神明提出了第一個請求:想要永恆的。真正的自由。
可如今他才知曉,他的自由仍舊存在於神明的規則、意願之下。他是被關起來的、合乎主人心意的鳥,他以為自己面前沒有籠子,可實際上籠子一秒也未曾消失過。這籠子無邊無涯,看不見也摸不到。
他生了六對翅膀,他卻永遠也不能從這裡飛出去。
整個第三天發出了巨大的悲鳴,磚瓦跟著瑟瑟顫動。寇冬的神智終于歸了體。當他再抬起頭時,他看到一串淡金色的文字,像是這位最為受寵的六翼天使蘸著自己的血在牆上書就的。
「——永遠不要相信神明。」
牆面上還存在著一扇水鏡,泛著細微的波紋,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鏡子裡的他伸出手,緩緩按住面前的鏡面,令這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鏡微微旋轉。
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尊化為雕像的天使。
寇冬遲疑了會兒,伸出手去,依照著水鏡里的動作緩緩將其推開——
旋即,他在門後看到了熟悉的古堡的布景。
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驟然一冷。
那並沒有什麼化為雕像的天使,只有一個披著長長血紅斗篷的身影坐在華麗的椅子上,似是在等待他的到來。
是伯爵。
他獨自一人,與一個強大的吸血鬼面對著面。他甚至感覺到了對方的目光,帶著奇異的冰涼溫度,慢慢從上而下將他掃視過。這讓他想起神座上撫觸他的那隻神明的手。
「歡迎回來,」伯爵面上仍舊罩著面具,只露出鮮紅豐潤的嘴唇。他輕輕敲著手上的扳指,緩聲道,「我尊貴的客人。」
*
第三天復活了。
比起重現之類的詞,鳥嘴醫生們更願意用復活去稱呼它。畢竟第三天是天父滿意的成品,花了整整一日來裝點;而他們這些普通的生靈,總共加起來也不過耗了天父一天。
像路西菲爾這樣,能讓神明在創世的七天中六天都是為了他而工作的,到底是個例外。
天使們堅信第三天是有呼吸的。它容納了神明與路西菲爾那麼久,甚至被浸染出了靈性,在六翼天使墮天后,神明並未對著這座神殿出手。可是那天夜裡,天使們都聽見了轟隆隆的巨大聲響,猶如天劈地裂;當他們再抬起頭來,看向上方時,才發現他們頭頂沒了磚瓦投下的陰影,昔日華美壯闊的第三天已然自行沉沒。
它跟隨著主人一同死了,直到重新浸染了主人的血,才從這沉悶的地下再度復活。
鳥嘴醫生們在看到青年的血的顏色時,心中便已經有所猜想。第三天的出現將他們的猜想徹底印證了。他們直直凝視著天空,從那上面還能依稀看到昔日輝煌的影子。
葉言之的黑眸眯了起來。
他定定瞧著上方的第三天,忽的看見原本的那隻黑烏鴉振翅飛起來,朝著來時的方向一路飛去。這讓年輕血族心中忽然微微一咯噔,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隻鳥。
這烏鴉是伯爵的眼線。如今,眼線飛走了。
這也就意味著……
他的呼吸輕輕一窒,毫不猶豫拋下這些仍舊在等待的血族與天使,悄無聲息向後退去。待退的足夠遠了、離開也不會被發覺時,年輕血族猛地打了個唿哨,喚來了那匹小白馬。
「跟著它,」葉言之朝空中的黑鳥指了指,「明白了?」
這匹白馬極有靈性,嘶鳴一聲,等他騎到自己身上,立刻撒開四個蹄子飛快地跑起來。他們緊追著烏鴉的行跡,一路向古堡飛奔而去。
古堡中的伯爵紳士地伸出了手,「請坐。」
「……」
寇冬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客氣。如今的形勢很明顯,敵強他弱。在這時與伯爵槓上,不太划算。
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還自來熟地抓了個舒服的軟墊。瞧見伯爵的目光聚集在他手上,便到:「伯爵不介意我這個客人坐的隨意點吧?」
「怎麼會?」伯爵輕輕笑道,「尊貴的客人無需如此客氣。」
他的左手邊的桌子上擺著茶盤,茶盤上繪製著幾朵鮮紅的玫瑰。他端起了精緻的茶壺,緩緩向茶盞里倒出了什麼。
鮮紅的、微帶腥氣的。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