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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問題來了,他要仔細勾勒什麼呢?
還不是透過穿著衣服的她,去想像沒有穿衣服的模樣麼?
大家都是搞藝術的,彼此都已經心照不宣了。
無論是臆想、幻想還是想像,都可以衍生出很多作品。
許游放下相機,拿起咖啡杯,剛要喝,卻發現裡面的咖啡又一次涼掉了。
她撂下一句:「還用猜麼,都寫在你的臉上了。」
話落,她就走到角落,將冷掉的咖啡倒掉,轉而對了半杯熱的。
等許游折回來,韓嵩的耳朵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紅了。
他深呼吸了幾次,輕聲問:「你有拍到中意的照片嗎?」
許游端著杯子,瞅著他:「沒有。」
韓嵩有些失望。
許遊說:「沒關係,好的照片可遇不可求。」
韓嵩似乎有些好奇,問:「什麼是好的照片?」
許游:「沒有定論,每個人審美不同。有些照片可以觸動你,但未必觸動得了我,你也是藝術圈的,你應該明白。」
韓嵩說:「但是有些東西,是會觸動大多數人的。」
許游端著杯子的手一頓,看向他:「你是想說,生老病死。」
韓嵩點了下頭,說:「我聽說過一個故事,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一個南非的攝影師,他在非洲拍到一個蹲在地上枯瘦如柴,快要死去的小女孩。當時同樣在現場等待的還有一隻禿鷲。禿鷲也在等待女孩的死亡,她死了,它就有食物了。那個攝影師沒有選擇救下女孩,而是將這一幕拍了下來。後來,他造輿論的抨擊,承受不了壓力而選擇自殺。」
這個故事許游自然知道,別說是許遊了,哪怕是普通人,有很多人也聽過它,那張照片實在太出名了,直到現在對這個圈子的影響力仍然在。
安靜了片刻,韓嵩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許游的眼神很平定,看著他:「我不知道。」
韓嵩一怔。
有一瞬間,他是篤定的,他以為她會非常堅定的說選擇拍下來。
韓嵩:不知道?」
許游:「其實不管我現在告訴你什麼樣的答案,在事情沒有發生的那一刻,這個答案都有一半的機會被推翻。這就好像薛丁格的貓一樣,一定是當它就發生在當下,我出於本能做出了選擇,那才是真的。在這個故事裡,禿鷲已經出現,它是聞到了腐肉的味道,這說明那個小女孩已經走到盡頭,就算那個攝影師去救她,她存活下來的概率也幾乎為零。可如果他當時選擇救了,就算小女孩沒救回來,輿論和良心也會放過他,當然那張照片也不就會存在了。所以無論選哪一邊,這件事都沒有對錯,只要問自己會不會後悔就行了。」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媒體還不夠發達,這張照片讓世人看到了非洲殘酷生活的一角,那個小女孩的故事可能每天都在上演,大多數人關心的是那個攝影師沒有救人,卻對照片裡呈現出來的真相視而不見。
韓嵩跟著說:「沒有對錯?如果他認為開始的選擇是對的,後來就不用選擇自殺。」
許游笑了下:「人生的大多數選擇,往往是在兩個都很糟糕的選項中選擇一個,而不是在對與錯里做選擇。如果對錯是這麼容易分辨的,那就是送分題了,還有誰會選錯呢?」
在兩個都很糟糕的選項里選擇一個?
韓嵩沒接話。
許游又喝了口咖啡,忽然問:「你知道星野道夫麼?」
韓嵩想了一下,搖頭。
許遊說:「他的故事和你剛才講的差不多,都是面臨死亡的選擇。他是個自然攝影師,大部分時間都在野外。有一天,他在帳篷里休息,突然闖進來一隻憤怒的棕熊。他當時也有兩個選擇,一是逃跑,但是生存概率和那個小女孩差不多,帳篷的門口只有一個,他根本出不去,還有一個選項,是拿起相機,將怒吼的棕熊拍下來。」
韓嵩一頓,問:「他選擇了後者?」
許遊說:「是本能幫他做了選擇。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存活率,他拿起相機,是出於一個自然攝影師的本能。」
韓嵩安靜了半晌:「然後呢?」
許游聳了下肩:「沒有然後,那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張照片。」
韓嵩不說話了,他似乎受到了震動。
許遊說:「沒有人知道他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在想什麼。如果在這個故事裡,即將受到棕熊攻擊的是另外一個人,那麼星野道夫選擇拿起相機而不是武器,可能也會因為沒有第一時間救人,而受到輿論的攻擊。但當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時,這張照片卻享譽國際。有很多攝影師都很羨慕他,也為他感到唏噓,甚至有很多人立下豪言壯語,說作為一個攝影人,就應該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而不是苟且的度過殘生。但這些說法聽聽就好了,等到事情發生的那一刻做出的選擇,才是最真實的。」
***
許游也沒想到,她會和韓嵩聊這麼多攝影上的事。
等韓嵩離開,她一個人坐在棚內發了會兒呆,便收拾好東西,把準備要修的片都拷貝到筆記本里,這才拿著筆記本和手機往褚昭家去。
算起來,她也有一個禮拜沒有去過那邊了。
許游坐在車裡,撐著頭看著窗外時,還在回想剛才和韓嵩的「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