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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游當時只覺得,他那一眼,像是在空中劃下一道分界線,隔開兩個世界。
路的那邊是成人世界,路的這邊是白痴世界。
她回到家裡,就把當時的場景畫了下來,褚昭和那個女人,兩人站在店門前,柳樹旁,肢體曖昧。
不久之後,一次聚會,褚昭出現了。
他從頭到尾都沒怎麼說話,席間卻忽然跟許遊說了這樣一句:「要是想摸照相機,就來店裡看看,不用介意。」
許游詫異的看他,他又投來一眼,帶著一點笑意,與那日非常不同。
許游後來並沒有去,一直到上了高三,因為藝考的事聽紀淳描述起褚昭的事,她忽然手指發癢,心裡發慌,一下子變得不淡定了。
被壓抑多年的貧窮感,令她透不過氣,年齡越大,越深刻的體會到搞藝術沒有錢是行不通的。
偏偏她就沒有。
那天,許游徹夜難眠。
她腦海中一直迴蕩著在街上看到的褚昭和那個女人,耳邊徘徊著紀淳的那些話,她閉上眼也忘不掉這些。
她失眠了。
***
第二天是周末,許游第一次主動的,迫切的去找紀淳,問他:「紀淳,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紀淳詫異極了,他第一次見許游這樣反常,她似乎很緊張,很焦慮,看著他的眼睛清澈極了,裡面透著某種焦灼的意味。
紀淳問:「什麼忙,你說。」
許游鼓起勇氣,說:「帶我去找褚昭,把我正式介紹給他,你們是朋友,你提出要求,他應該會答應吧?」
紀淳一怔:「你是說藝考的事?我和褚昭打過招呼了,你隨時想去都可以去問他,他同意了。」
許游:「不,你帶我去,再正式一點,如果你不在,我不敢……我和他不熟。」
其實許游心裡清楚,她不是不敢,她只是擔心,她希望能多加一道保險。
紀淳是打招呼了,可褚昭或許也只是隨口一說,只是不願駁紀淳的面子呢,最好是當面下。
許游胡思亂想了很多,但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為什麼一定要去找褚昭。
褚昭是玩攝影的,她是拿畫筆的,他們根本不是一個路子的。她藝考也是考繪畫,褚昭能幫上什麼忙呢?
可冥冥之中,她心裡卻有個聲音在敲打她說,那個世界很迷人,那個世界會解決你所有困難,你邁過去吧,邁過去吧,那裡精彩極了!
許游十七歲的腦袋瓜子,又單純,又閉塞,因為交友圈狹窄,因為家境平庸,因為性格內向,因為社交圈不夠開闊,也沒有大把的時間上網,只專注在畫紙上,這些東西都令她「單純」的像一張白紙。
她親眼見過的成人世界,最噁心也不過就是那個中年男人,那時候的她又哪裡會想到,那個世界是如何深邃呢?
可她迫切急了,害怕極了,真是一時一刻都不能再等了,她想不顧一切的闖進去看看,用自己的所有去交換那裡的精彩。
這大約是許游這十七個年頭,做過的最叛逆的,最出格的決定。
她擔憂,卻也興奮,緊張,卻也期待。
她跟著紀淳來到照相館門前,臨近門時,她下意識去抓紀淳的胳膊。
紀淳嚇了一跳,許游的掌心又涼又濕。
「許游,你沒事吧?」紀淳去摸她的額頭。
許游原本還在緊張,被那隻大手覆蓋住時,嚇了一跳,他的掌心很熱,她轉瞬踏實不少。
許游問:「待會兒見了褚昭,我該說些什麼?」
紀淳笑著拉住她的手,說:「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和他都說好了,跟我來吧。」
***
許游不知道紀淳是怎麼和褚昭說好的,她大約只知道,褚昭家很有錢,否則也不會和賀緋混一個圈子。
褚昭的父親和賀緋的父親是世交,後來又和紀淳的父親在生意上有來往,這幾家的孩子就順理成章的玩到了一起。
褚昭不是做生意的料,又或者他還不想這麼快就被生意套牢,他更喜歡攝影,玩的動靜也不小,家裡看他名氣漲得快,年紀又輕,他上面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管家裡的事,也就放任他去了。
因為家境,因為天賦,褚昭肆意綻放著天性,無拘無束,沒有壓力也令他很快大放異彩,很多玩商拍的攝影師都沒有他放得開。
褚昭起步早,這個年紀拼的是靈氣、才華、精力、活力,等到年紀大些就是拼經驗、資歷、火候、更濃郁深沉的技巧。
但無論如何,有錢有背景有人脈,還不用擔著家裡生意的責任,放肆人生,這令許游羨慕極了,這簡直就是她的反面。
紀淳和許游來到照相館內,褚昭的兩個徒弟在外面,一個正在電腦前修片,一個在整理照片。
見到紀淳,女徒弟笑著打了招呼,說褚昭在棚里拍照,應該還要一會兒,讓他們先等等。
紀淳拉著許遊走到裡面的會客室,這間屋子緊連著攝影棚。
許游有些坐立不安。
紀淳安慰她說:「別怕,你肯定能考上好學校,將來一定能畫出來。」
許游看著他,輕嘆:「你別哄我了。我知道我最好的結果,會是一名美術老師,就像教我畫畫的那些老師一樣,他們年輕時候都很有才華,但沒有出頭的機會。我並不比他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