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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淳說:「賀緋的抗壓性很差,稍有不如意就鬧,小時候有她家裡護著,小打小鬧還在控制範圍內。但現在她的脾氣越來越壞,越鬧越大,每次鬧完都仗著有靠山收拾殘局。而且在賀家長大,也令她學會不少陰損手段。可她忘記了一件事,任何人的容忍程度都是有限的,哪怕是她的父母。在我和她的關係上,我必須把分手的主動權交給她,否則『忘恩負義』這四個字,他們會一直拿著不放。就像你說的,欠債還錢,一碼歸一碼。賀緋做的事,令我擺脫了人情債,今天過後,我欠他們的就只是錢了。」
許游半晌接不上話。
儘管她剛才猜到了一點,可是到了這一刻仍是不免震驚。
她不能相信這是紀淳會說的話,又或者說,她想不到,還不到十九歲的紀淳,就已經把同樣年紀的賀緋,算計到這個地步了。
賀緋鬧上熱搜的手段時,她覺得夠狠。
而紀淳這一手,她覺得不僅狠,而且冷酷、決絕。
紀淳太了解賀緋了,他們互相喜歡時,他會縱容她的小性子,陪她玩惡作劇遊戲,實在覺得她過分了,他會出面阻止,甚至呵斥。
但現在沒了那份喜歡,就只剩下忍耐了。
而忍耐,是可以後發制人的。
紀淳可以抽離出來做一個旁觀者,冷漠的看著賀緋一步步作死,等到她做下連家人都無法包庇的事,她就失去了最後的靠山,真正的作繭自縛。
紀淳,就真的可以掙脫出來了。
隔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
直到紀淳輕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說:「不過這事,我確實有疏忽,我沒想到賀緋他爸會去找我媽,這麼不理智。如果今天我媽出了什麼事,我……」
說到這,紀淳頓住了。
他喘了口氣,調整呼吸,不願再往下說。
他早就做好充足的準備,無論賀緋鬧多大,他都能接住。
可他還是天真了,以為在不同的城市,牽扯不到母親。
許游看著他,安慰道:「阿姨這次也是發現得早,醫生也開了藥,只要好好養護,不會有事的。而且賀緋知道這次連累了阿姨,以後就會收斂,她家人也不好意思再為她出頭了。」
差點鬧出人命,想來賀緋也是心有餘悸。
紀淳抬眼:「她剛才的確一直在跟我道歉,說沒想到會連累我媽。但這事,我一個字都沒提。」
許游問:「為什麼,你就實話實說,讓她愧疚一下也好。」
紀淳似是笑了一下:「她的愧疚感,在我這裡一文不值,我媽也不需要。我提到我媽的病情,就是變相的提條件,要補償。我不會給賀緋這個『噓寒問暖』的藉口。我媽心軟,一旦讓賀緋找到機會,拉著她爸去找我媽道歉、賠錢。我媽一定會看在賀家幫我們的份上,原諒她。然後,再反過來勸我『知恩圖報』。那這次我媽遭的罪,就等於明碼標價了。賀緋會以為,鬧這麼大都可以用錢換取原諒,那麼下一次就算把人氣死了,最多也就是加點籌碼。」
許游聽的一愣一愣的,她明白紀淳的感受,也明白他不能原諒賀緋的心情,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社會上常有類似的事件發生,因為某人的過失,導致另外一個人失去生命,這個時候除了法律制裁,還有金錢賠償。
雖然這些換不回人命,但這也是在沒辦法彌補人命的情況下,能做的補償。
站在現實的角度上,事情已經發生了,倒不如選擇要錢,總不能什麼都不要,讓紀母白受罪。
可這樣的話,許游卻說不出來。
現在的紀淳不缺錢,他還清債務只是時間的問題,按照他的計劃,大學畢業之前就可以完成。
如果這時候讓他用紀母的健康換取一筆錢,他一定寧可被氣得心臟病發的人是自己。
想到這裡,許游只好問:「那你和賀緋都說了什麼,我看她好像很怕你……」
賀緋當時的表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有震驚,有驚嚇,也有害怕,甚至還有點恐懼。
紀淳說:「賀家幫過我家的事,她一直攥著當把柄。所以我手裡,也得掌握一些她的。她不妄動,我也會不動。她會明白的,只要她願意相安無事,那麼大家都會好。」
許游一頓:「你就不怕她告訴她爸。」
紀淳:「就是說給她爸聽的,她爸知道這裡面的利害關係,會想方設法的看好她。」
許游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許久說不出話,就只能那樣直勾勾的盯著他,盯著眼前這個已經被現實磨掉稜角,收斂形於外的鋒芒和意氣,並將它們統統化在心裡,練出城府的男人。
這一瞬間,許游腦海中晃過的,是她第一次去攝影棚補習,而後他送她回家的畫面。
他站在夕陽下,影子拉得很長,拖在地上。
那是她最後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陽光一樣明朗的笑容,純粹的,真誠的。
許游輕輕眨了下咽,垂下了,有些酸,卻也有些想笑。
有些「天真」註定要洗掉,因為它不夠堅硬,不夠堅強,當不了保護殼。
他們最終都要磨練出一身鎧甲,那鎧甲要從骨肉里長出來,會很疼,但每個人都需要。
紀淳快了一步,他的鎧甲已經長出來了。
她應該為他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