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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穆傑睜開眼,李敏的這句問話如同打開他身上的某個開關。不用李敏再提問,他就激憤地滔滔不絕地往下說了。
「我受傷的那一戰,我的營不算輕傷的,就損失了小一百人。有和我搭檔多年的指導員,有為救我而死的通訊員,還有……」穆傑的雙手抓住了桌面,他手背的青筋暴露,神色痛苦難以紓解。
李敏伸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用眼神安撫他慢慢說話。
好一會兒之後,穆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反手抓住李敏的手。
「那一戰若不是加強連在正面拼死頂住了,偵察連也按著我的意思去打,還有,還有要是沒有炮兵的及時火力支援……
李敏,你知道嗎?你能想像出來嗎?
我的營要是有一個連退縮了,我的營要是有一個連隊丟了一小塊陣地,那就是全營敗了。就是等於讓老山有了一個潰口,讓侵略者有了長驅直入內陸的通道。」
李敏儘量平和自己的情緒,慢慢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穆傑說話的意思。
她跟著又問穆傑:「那你的陣地後來怎樣了呢?」
穆傑仰起臉,立即換上了一種鬥志昂揚的勝利者的驕傲模樣。
「我的陣地當然固若金湯。任何侵略者都別想突破我穆傑守衛的陣地。」
穆傑這時的熠熠神彩,比李敏夢裡勾畫的 披有五彩霞光之衣裳的「萬浩然」更有吸引力。但李敏沒忘記這時候自己的身份是醫者,是要幫助穆傑擺脫心理疾患的大夫。
「那麼,穆傑,你認為犧牲的戰友付出生命的代價,守住陣地值得嗎?」李敏小心斟酌著儘量選擇能引起穆傑共鳴的問題。
「當然值得。我們去前線作戰就是要保衛祖國的領土,保衛祖國的邊疆。寸土必爭 寸土不讓。我們這些有幸上前線的人,誰都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犧牲。全營包括我自己在內,早早就都寫好了遺書。」
停頓了一下才低聲說:「我的營我的兵就沒有怕死的孬種。但我若是不能為犧牲的戰友復仇,我這個營長就愧對他們了。」
李敏同仇敵愾地表態:「對,一定要復仇。」
穆傑輕笑了一聲,仰頭吟出半句詩:「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李敏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這是你的志向?」
「自然。」穆傑整個人煥發出耀眼的光芒。
李敏豎起大拇指稱讚:「好男兒!真英雄!」
穆傑聽到李敏的讚譽,略略不好意思:「這詩你怎麼知道?」
李敏笑:「我小時候抓到書就看,那時候記憶力也好,無意中就背了下來。」
穆傑帶著點扭捏說:「我是大三要結束了,才知道李賀的這首詩。除了語文課本上的,我都不知道。」
「所以你不近視,你可以考軍校啊。大展好男兒為國守疆 真英雄衛民平安的風采。」
穆傑愣了一下說:「李敏,你該去軍校做輔導員 或者做戰前動員的指導員。」
李敏自嘲:「我要能通過軍校的體檢,我就報空軍飛行員。我最小的時候特別想開飛機的。」
穆傑哈哈一笑。「你倒是有志向。我從軍是意外。和你說過的只是想讀免費大學,包吃包穿最好了。那除了軍校就也沒什麼別的了。」
「上前線的事兒,最開始是沒有想過的。
對越的那場戰事,我沒有趕上。但是從前線下來的英模團,到學校做了很多場巡迴報告,然後每年都有指揮系畢業的師兄們踴躍參戰,去了發卡山 者陰山等地。
有的人就永遠留在了那裡。
我最好的一個朋友,他比我高了一個年級,我讀大二的時候,他看我個子夠高 耐力夠好,也敢搶敢拼的,就手把手地教我打籃球。後來我們總是一起去打球,在學校訓練時是互相『蓋帽』的對手 校際賽場上就是互相掩護的隊友。
,在我大四快畢業的時候,他就留在了發卡山。」
穆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幾不可聞,哀傷再度浮現在他的臉上。而李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穆傑,心裡提醒自己不要去管被捏疼的手,腦子要跟上穆傑的思路 要繼續提問題。
不等李敏說話,走廊里傳來碌碌的平車聲音,跟著是大嗓門的急喊狂叫:「大夫呢,大夫呢?」
李敏不由自主地就往醫護辦公室間 那打開的門處回頭看。穆傑也被影響,他立即從打開心扉的傾述狀態,回復到威嚴 肅穆的狀態,整個人像帶上了面具。
更像披上了一層盔甲。
李敏明白今天就只能到此為止了。她心裡非常遺憾,不知道以後何時才有這麼好的機會。
「去吧。你去看看。我去值班室。」穆傑率先站起來,沉著冷靜地告訴李敏自己的決定。遺憾的感覺 沒被重視 甚至被輕忽等說不出口的種種混雜情緒,讓穆傑決定立即逃離李敏才能維持住自己的形象。
心裡也在遺憾被突兀而來的患者打斷的治療。能與李敏說這些沒對任何人說過的心裡話,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現在就想向李敏說 就恨不能將心裡埋藏多年的話都傾倒出來。但李敏她——她選擇了新來的急診患者!
「那,那你先再歇會兒,我一會兒去看你。」
穆傑點點頭,李敏打開辦公室的門,要送他去值班室。穆傑伸手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