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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例死亡,看起來都怪不著臨床大夫,可怎麼就24小時內死了這麼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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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處長從內科大樓出來時,東邊剛剛露出來一線隱約的灰白。他看看手錶,才五點鐘。雖然天快亮了,但沉寂的醫院,這個時間點基本沒什麼人走動。
站在內科樓前,回望這大部分窗口都黑黢黢的大樓,心裡反覆念著的是剛才那句話:怎麼就死了這麼多人呢!
回到醫務處的辦公室,秦處長準備寫交班本的總結。
羨慕地看著前幾天的那些「24小時無事」的交班,看看上一個總值班的交班:「兒科收入院疑是托班傳染病患兒玖例。」
再看看自己的這24小時,他要好好數一數,別統計錯了死亡總數鬧笑話。一二三……24小時死了
電話鈴響了,打斷了秦處長最簡單的掰手指頭的查數。
「餵。我醫務處總值班秦國慶。」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先這樣自報家門,是省院的要求。「你哪裡?找誰?」
「秦處長,我是心內科夜班護士,我們科才死了一個心梗的。在CCU住院三天了。」
「嗯,我知道了。你們正常填表 馬上報過來。」
「是。」
撂下電話,秦處長深呼一口氣。這交班本上還不能寫總結,萬一在8點前還有死亡病例再報上來呢……
煩躁地在屋裡踱來走去,最後決定再去一趟內科大樓看看。他先打了電話過去心內科,告訴他們自己要去看病歷 順道取了死亡報表。然後又打電話通知掛號室,自己去心內科一趟。
秦處長雖然脫離臨床多年 還自認不是當臨床大夫的材料,但這不妨礙他能看懂心肌梗死病人的用藥 搶救。他再看前面還有舒院長的查房意見,對照手裡的病歷,他再度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不是臨床大夫們的錯誤就好!
天光大亮了,秦處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提筆在24小時值班死亡病例那兒,添上大寫數字「拾」,然後在死亡時間 死亡原因的欄目下面,添上最新的心梗病例的系列資料。剛想畫幾個占兩行的大「S」 再簽名,電話鈴又響了。
這電話鈴聲令他有心驚肉跳的感覺。他遲疑了一下,心說「不要再報死亡病歷來了,不要,千萬不要。」
「喂,我醫務處總值班秦國慶。」
「老秦,我是楊衛國,十一樓又死了一個。是——」
「我這就過去看看。」不等楊衛國說出患者的診斷和姓名,秦處長開口打斷他了。又,又,又死人了!秦處長把話筒砸到電話機上的,這還能不能好了?
*
秦處長滿腹怨氣,抱怨不止,但是十二樓的楊大夫比他更憋氣啊。這個夜班值的,以死人開始 呸,烏鴉嘴,以搶救開始,又以搶救結束。
可哪怕是再換一個詞,也都不能掩蓋以死人開始 以死人結束這事實。
秦處長疾步走去十一樓,楊衛國在十一的護士值班室等著他呢。
「老秦。」
「嗯,什麼患者?住院多久了,術前術後的?」
楊衛國把病歷遞給他,說:「腦出血,上周四夜裡急診手術的。術後在ICU住了四天,回來住在監護室了。這不,最後還是沒挽救得了。M的,我這個夜班值的。忙了一夜沒合眼。」
秦處長一邊看病歷一邊說:「我也忙了一夜。我這24小時的總值班,從昨天下午ICU的那個死亡病歷開始,算這個是11個。」
「怎麼這麼多?」楊大夫吃驚了。「我這樓上樓下各一個都破天荒了。」
「除了那天爆/炸,昨夜是省院死亡患者最多的一天,這也是個破天荒的記錄了。」
楊大夫愣了一下,突然拍拍秦處長的肩膀,唏噓道:「以腦外科患者的死亡開始,也以腦外科患者的死亡結束。」
秦處長不想搭理他這樣的說法,他對護士說:「填好表沒?老楊,你趕緊簽字,我得回去寫交班了。」
秦處長回到辦公室,看看時間已經快到7點半了,這還有半小時下班,應該不會再有事兒了吧?但冥冥中他就沒敢在那個「拾」字的後面填寫上「壹」字。這大寫的「壹」字可不像「一」好改。
於是,他規規矩矩地先填好十一樓的這個死亡患者資料。
然後就盯著電話機,不錯眼珠地盯著電話機。
直到眼睛發酸要流淚了,他才靠回到辦公椅背上。搓熱雙手,將手心輕敷在緊閉的雙眼上,慢慢地轉動乾澀的眼睛。
可心裡還在想著電話。
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理了,是盼著電話趕緊響 再報上來一例死亡病歷,還是盼著電話不響,自己就這麼提溜著一顆心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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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秋雲沒心做早飯,她早早去食堂買了粥 饅頭等,答對了女兒珍珠吃早飯後,她送女兒去上學,才出了省院的宿舍區,就遇到要送女兒上學的病理科柴主任。
柴主任昨天就聽說了她家小女兒住院的事兒,主動開口說:「交給我吧,我一起送過去。我們家嬌嬌正好跟你家的珍珠是一個班的。」
「那謝謝柴主任了。」汪秋雲將書包給女兒背上了,又叮嚀女兒一句要聽話,就急匆匆回家,她還要趕去醫院換班呢。
王大夫雙手抱頭 雙肘支在嬰兒病床的欄杆上,他就那麼彎腰看著女兒地站了下半夜。寶珠,寶珠,小志給妹妹取得名字多好啊。可怎麼就沒保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