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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什麼,我也是打你這年齡過來的。」馮姐嘆氣。「雖做巡台護士的收入比上台的器械護士少了快一半,但是不管怎麼說不用大冬天的遭這個罪了。喝完薑湯好好歇一會兒。我估計不會再來腦外傷的了。」
腦外傷的應該是不會再來了。但急診送來的待手術的傷者,卻沒有減少人數。馮姐出了更衣室,便把李敏的情況悄悄告訴給陳文強。
「那就讓她在更衣室待命吧。沒有開顱的不找她了。」
馮姐很認真,又回來告訴李敏陳文強的意見,還給她找了一床被子。「先睡一會兒吧。你這要是晚上不肚子疼 不發燒都是命好。」
幾個腦外傷的手術做完,陳文強自覺輕鬆了不少。他這時候才得空去找梁主任,發現他那台胸腹聯合傷已經快做完了。
「外面怎麼樣?」梁主任問陳文強。
「還行吧。按部就班地手術唄。食堂剛才送來茶葉蛋薑湯等,老費說正在烙餡餅呢,一會兒還會送來米飯等。你們這台做完了都先去吃點什麼墊墊。」
梁主任就說:「潘志你去吃東西,剩下的我帶他倆做。」
已經進行到關腹了,潘志不客氣地說:「謝謝。」便拖著疲憊的雙腿離開手術間。他這時才深深地體會到謝遜說的不容易。
可是他沒有退路,只剩三個多月了,他必須要扛下去 扛到底。絕不能讓彩虹兒步蘇穎的後塵,一定要讓潘安平安地來到這個世上。
陳文強挨個手術間轉了一遍,最後心不在焉地回到手術室的大廳。周主任塞了一個茶葉蛋給他。
「趕緊吃,吃完你給老梁搭把手。我看潘志不能再上台了。」
陳文強挑眉看他。
「我問了麻醉這面值班的,昨晚婦產科是三台剖宮產,一台宮外孕,一台黃體破裂。他能跟著老梁把那台手術做下來,已經不錯了。這都快12點了。」
陳文強抬眼看牆上的電子鐘,可不是眼看著就中午了。不知不覺過去5個多小時了。不知道急診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
穆傑在家裡轉了幾圈後,把心裡那些五味紛雜的情緒都收了起來。他在廚房和洗手間轉了兩遍,就順利地把煤氣熱水器打著火了。
站在14L熱水器提供的淋浴噴頭下洗澡,與昨天上午每人五分鐘的戰鬥澡相比,那舒爽的感覺好像是在雲端。
有多久沒有這樣洗熱水了?
好像除了在京城和濟南的澡堂子泡澡,自己這十幾年就一直是洗涼水澡或是排隊的戰鬥澡了。想想自己那幾年,每年有好幾個月窩在工事裡,不得不承受每天幾次的天降甘霖沐浴,穆傑覺得眼前全是熱帶雨林的嘩嘩大雨和纏綿不斷的如絲細雨。
掐一把隱隱作痛的大腿傷痕,摘了淋浴噴頭 調大熱度,使勁地沖瘢痕處,直到身體感覺冷了,他才把淋浴噴頭掛了回去,再度站在了蓬勃的熱氣懷抱里。
軍醫還說等年齡大了,陰天下雨或是天冷會有感覺。難道自己才要過30周歲的生日就年齡大了?
舊傷的感覺和聯想讓穆傑的心情開始變壞。
高溫的熱水,很快讓他的肌膚發紅髮燙,他小心地慢慢旋轉調溫閥,溫度合適了,他便去抓轉角那兒放置的洗髮水和沐浴露。「力士」按壓瓶子的大包裝沐浴露,他小心地按出一點兒聞聞,香噴噴的,對了就是這種味道。No,還是不對,少了一點的暖和甜。只是這主味道相符罷了。
穆傑把瓶子放回去,關了熱水去抓洗臉池上的白色香皂。聞了聞後,開始用香皂洗頭。還是這個好,味道清淡,自己一個大男人還是軍人,弄得身上香噴噴的,那還像個樣子麼。
等穆傑把全身的肥皂泡泡都沖洗乾淨,戀戀不捨地關了熱水,抓了毛巾架上的那塊唯一的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滴。暖呼呼的絨感,突然讓他情不自禁地埋臉在浴巾里,發出嗚咽般的痛苦哀嚎。
——但這些痛苦的聲音被浴巾阻塞在嘴裡。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這時想起的是埋骨南疆 再也不能感受浴巾溫暖柔軟感覺的那些戰友了。
我的營,我的兵,前年那一戰在老山捐軀的戰友啊!
還有十年前埋骨發卡山的好友。自己還說離開南疆前,一定要去看看他,一定要去看看他……
直到身體變冷,才讓穆傑從這樣的情緒里抬起頭,他充血的眼睛看起來非常地駭人,神情像似要像一躍而起擇人而噬的猛獸。淋浴間狹窄的空間 氤氳水汽的余霧,這完全陌生的地方,讓他瞬間愣住了。
晃晃腦袋 然後意識到自己是在哪兒,慢慢地冷靜下來,脫口而出便是:操!
穆傑爆了一句粗口,好像把心中的鬱結吐出了。但他跟著就輕輕地嘆了口氣。自己這幾個月一直幫著政委 各營教導員紓解心理,充分發揮前年那幾個月所學的心理學知識。
這天天繃著勁兒地去做別人的心理調適工作,一旦輕鬆下來,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個奶奶熊的模樣。他暗啐了自己一口,把那塊粉紅的大浴巾裹在腰間開始清理浴室。
進來時是什麼樣,離開時也是什麼樣,他暗曬李敏對衛生的要求。心說這哪是對小艷的衛生要求,寫到信里,是敏敏對自己的隱性提醒了。
只是幹活啊,自己從來是不含糊的。軍營的宿舍衛生,應該不會比手術室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