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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青將寧植那條紅布給夏暖的時候,她接過的手有些發顫。
雨水斑駁,字跡模糊,好在寫的大,還能看出形狀。
諸事安好,竹梅成雙——寧子玉。
夏暖恍惚記起,這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恰好寧植加冠。大夏男子加冠後,算成人,宜家世齊全。
這麼些年,也勉強算的青梅竹馬。
「郡主,還有一條,我看著也是寧大人寫的。」洵青說完又遞了一條給夏暖。
這紅條更短,只有四個字。
江南柳絮——夏暖。
夏暖笑了,笑過又有些寂寥,十三歲那年聽著寧植說江南多柳,風姿綽約便念念不忘,他竟是當成自己的願望寫了上去……
夏暖珍重將兩條紅布放在手心,走到樹下的石凳下坐著,獨望著歸橋下的流水沼沼。
洵青不知夏暖想到了什麼,有沒有傷心難過,喚了聲:「郡主。」
夏暖許久幽幽道一句:「這兩個願望都沒成,可見,這樹不靈。」
說完,夏暖又道:「買條紅布來罷。」
夏暖寫完,給了洵青,當著夏暖的面的洵青不敢拆開,上了樹拆開瞥了眼。
洵青心澀難受,沒將紅布繫上,準備留著往後去普渡寺暗渡成倉系在那靈的樹上去。洵青下樹對夏暖點頭,夏暖抬頭看樹片刻,溫柔笑了,將寧植那兩條紅布收好,慢慢走出去。一上橋就正正撞上焦急趕來的雲涯。
他停住微有凌亂的步伐,看著夏暖。
兩個人之間不過三步的距離,誰也不上前不退後,夏暖沒低頭,靜靜看著雲涯,雲涯深吸口氣,問:「怎麼不跟上來?」
夏暖被這飽含情意的話問住,看雲涯,他膚白,夜風冷,鼻頭微微紅,是被風吹的。原來已經找了她很久了麼?
相對站著,夏暖忽然覺得這形狀可笑起來。
良久,夏暖聽見自己說:「阿雲,公主真的很好。」
雲涯甫一聽這話,氣極,咬牙道:「我這找了你小半個時辰,你就想跟我說這一句話?」
夏暖唇分闔幾番,輕輕道:「心口疼,走快了便喘不過來氣。」
雲涯閉眼嘆了口氣,似是真拿夏暖無可奈何起來。
後面跟來的水南夏夜還有才揣好紅布的洵青,一上橋就見得這場面,大家都頓住步伐,夏夜看得到夏暖的神情,背對著她的雲涯臉色不見,終年相思苦,夏夜往前走幾步,夏暖從善如流上前笑吟吟道:「方才貪玩落後,雲大人正要訓我呢,夜姐姐,讓你們苦找了。」
夏夜一哽,她們倒是沒苦找,反而是……這話卻萬不能說。
夏夜抬頭看前方兩步雲涯的身影,看不到他作何神情,夏暖見他又咬牙起來,想必又是罵她是個小騙子。這個夏暖倒是猜了個准,雲涯正是這般想著。
雲涯吸口氣,一轉身神色就跟畫皮一樣流轉變化,溫柔對著夏夜道:「讓公主見笑,我們走罷,繞過前面些路就回去了。」
夏夜只得微笑以對,心中難受,用見笑這詞?分明是一副家事被外人撞破的樣子。
夏暖看著夜燈下雲涯低頭對著夏夜的模樣,心上細碎的小口子摧枯拉朽般破成一大道,這一道口子,還偏生是自己湊上前挨著的。夏暖苦笑,現在是真的走不動了。
夏暖還是和洵青墜在後面,走了幾步,夏暖對洵青道:「洵青,你說,小爹是不是明明知道才讓我出來的?」
「知道什麼?」
夏暖低眉,知道親自見難受,才推她出來,讓她看清楚。
回了宅子,夏暖洗漱過,洵青和霜河退下了,夏暖打開霜河帶來的梳妝盒,裡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套頭面,真要論起來,還比公主的好。
夏暖拉開第二格,想到一貫是空的,又準備塞回去,晃眼一過幾盒胭脂觸目。
夏暖停了手,可能是近來她偏愛胭脂的緣故,霜河細心帶上了。
夏暖打開來,唯有朱紅的那盒從未動過。
鬼使神差,夏暖將那濃墨重彩的紅抹在唇上,待抹勻淨才敢睜眼,銅鏡明淨,印出一人頰面蒼白,唇紅似血,倒是像戲摺子里的女鬼。夏暖止不住又想將頰面抹上些胭脂,手舉到半空中就不動了。
閉上眼,夏夜那張如花嬌艷的臉就在眼前。
那種顏色,拭不去亦是擦不掉。
那是流淌在血脈中的靚麗,帶著蓬勃的朝氣生長。
夏暖起身,顫著手拿起帕子沾濕水慢慢拭去唇上的胭脂,一下一下,帕子上沾染花香。
夏暖慢慢蹲下身去,雙肩抖動,帕子掉在地上,她雙手捂著臉不想出聲。
那種顏色,是她畫不出來的活著的顏色。
洵青站在外間的門口聽著,不敢打擾,又將那紅布拿出來看了眼。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連個落款都沒有。
便是夏暖所有的不敢說、不敢想。
她亦是不需它靈驗。
雲涯將夏夜送回院子,只在外間站著並不入內。
夏夜道:「雲大人不進來喝杯茶麼?」
雲涯搖頭道:「公主閨房,這夜深了,有失體統。」
夏夜有些尷尬,笑笑道:「我還以為將來能和雲大人不分彼此。」
雲涯見夏夜笑成這樣,當下也懂了,大方承認道:「公主是聰明人,不需我多言。」